九枝 - 第 8 章 地府風
第8章 第八章地府風
面前是一條長長的路。
天已經黑透了,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遠處有一點點微弱的光亮,像是螢火蟲在飛舞。
不一會兒,螢火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聚集到一起,漸漸形成了光束,幾乎照亮了夜行人的路。
有光就好,在黑暗裏摸索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好。
我需要光的指引,如果,再來個向導,那就錦上添花了。
路面有些崎岖,還有很多碎石塊鋪在上面,棱角分明,粗糙,尖銳,每走一步都咯得腳底板生疼。
龍池河邊也有石頭,不過是鵝卵石,細小圓滑,光着腳丫踩在上面,松松軟軟的,像家裏的羊毛褥子一樣舒服。
我知道圓滑不好,可是,圓滑的石頭就很可愛。
好在道路兩邊開滿了鮮花,火紅火紅的,每一朵都極盡妖嬈之姿。
那些花瓣,紅得極致,看得呆了,感覺每一片都能滲出血來。
只見花開不見葉。
我看到好多好多的人拼了命往前趕路。除了我,沒有人為了那些火紅的花朵作片刻停留。
這一路上的風景,有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有耀眼的熱烈奔放的火紅,還有凄涼清冷的白。然後,就是大片大片的灰,讓人聯想到寂滅,孤單,沉淪。
你相信嗎,明明人頭攢動,可每個人都是孤單的。
我也是孤單的。那些灰暗漸漸地浸潤着我,我再也找不到一絲安慰和依靠。
畫風明顯有些詭異。風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吹來,我摁了摁鼻子,嗅到了一絲血腥味,還有一絲腐臭味。
難聞,特難聞,難聞至極!我可以逃離這裏嗎?
我嗅覺一直以來都很靈敏。阿嶼曾經說過,我這是狗鼻子。他還說,如果帶上我去打獵,獵狗也不需要養了,我就是他的獵狗。
阿嶼在哪,我記得在此之前,我一直是跟他在一起的,我們被老彭綁在一起,我們在密室陰冷的角落裏,眼睜睜地看着老彭重重地合上了石室的門,我們什麽也不能做。那種無力感,容易讓人聯想到幻滅,消失,死亡。
我還記得阿嶼的額頭受傷了。
熟悉的阿嶼不見了。
現在,這麽多陌生的面孔,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茫茫然随波逐流,像一群正在轉換草場的綿羊。
我環顧四周,沒有見到揮舞的鞭子,也沒有見到騎着白馬的牧羊人。
這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世界。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
這是去哪兒呢。
前面有什麽熱鬧可以看嗎?
“喂喂,大叔,這麽多人,烏泱泱的,幹嘛去呢?”
大叔頭也沒擡,自顧自往前面奔去,好似只要一搭理我,就會錯過前面的風景。
原來是個啞巴。或者,被剜了舌頭?
“大娘,這是去趕集?” 我找準機會又逮着一個。
“不不,什麽趕集,趕着投胎呢。”
額……
真是見鬼了。
“前面的,說你呢,磨蹭什麽呢,擋住路了!來來,出示一下你的路引。”
“這位大哥,你是在跟我說話嗎?”迎着風,迎着他的目光,我不知所措。
“不是你還有誰,好好的隊伍被你一攪和全亂套了。路引在哪,快點拿來啊。”
“什麽路引,我不知道哇。”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路引這種東西。
“又一個不按套路來的,給我抓起來!”身着黑衣的大哥一聲吆喝,立馬就有一個絡腮胡子來到我跟前。
我們面對面站着,大眼瞪着小眼。
最後還是我忍不住打破了尴尬:“我說大哥,不好吧,我這麽小一姑娘,殺雞哪用得着牛刀啊。”
“也是哦,好像說得不無道理,那你自己走吧,量你也逃不掉,”絡腮胡子摸了摸後腦勺,“這兒辦事也沒個章法,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什麽時候能弄個流程,規範一下。”
“廢話,叫你綁你就綁,送回鬼門關去,好好盤問,這年頭,太亂了, 人手根本不夠,難免會有漏網之魚。”黑衣大哥發話了,語氣中透着無上的威嚴,絡腮胡子飛速地用一塊黑紗布蒙住了我的眼睛,一圈又一圈,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原先那點螢火蟲一樣的光亮也不見了。我的世界一片漆黑。
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啊,怎麽到哪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大哥,這是鬧哪出呢,我什麽也沒幹呢。”我掙紮着,想問個究竟。
“小姑娘,帶你往回走呢,你拿不出路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你等着,大帝問你話的時候,你如實回答就行。說不定他會補發一個路引給你,這也是我們工作的疏忽,不能全怪你。”
“什麽大帝?什麽路引?”我又問了一遍路引的事,好像在這個地方,路引是個特別稀罕的玩意兒。
“到了這個地方,還有什麽其他大帝,閻羅大帝呗。路引就是大帝頒發給你的,就是我們這兒的通行證。”
“閻羅大帝!我死了嗎?”
簡直不敢相信,這世界上還真的有閻羅大帝。我驚恐地大叫了一聲,可是完全沒有人在意,連回過頭瞧我一眼的人都沒有。
他們的聽力有問題?還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呢。
“還沒死透。你摸摸自己的手,還有點餘溫對吧。小姑娘,我說你這麽着急下來幹什麽呀,按照人間的習俗,再不濟也得停個三天三夜對吧。人間不好嗎?像我啊,在這裏當差當了七八年了,還沒有接到通知讓我去轉世投胎,難吶,這年頭,死的人太多了,一個接一個,黃泉路拓寬了一丈,又新修了幾條,還是顯得擁擠,新來的根本排不上號。”
“要排隊?不可以插隊嗎?”
“當然不行了,插隊可不是什麽好習慣。不過,聽說可以打聲招呼,或者開個什麽貴賓通道。不過現在不好使了,普通的貴賓根本沒啥用,還得開青銅貴賓通道,或者是黃金貴賓通道,最厲害的是超級黃金貴賓通道,可以自己選擇投胎地點,但是聽說也不是那麽精準,有的時候會有誤差。”
“那你怎麽不開一個呢,我看你這差事,也不是很理想,環境太差,早點脫離這裏挺好。”
“這位姑娘,你是完全不懂這底層的疾苦啊,告訴你,我根本沒那個能耐,那費用啊,簡直高得離譜。不提這事了,郁悶得緊,你說,這兒本來就一團亂麻忙得不可開交,你一個還沒死透的,來這兒湊哪門子熱鬧呢。”
“忙得不可開交,那是死了很多人嗎?”
“還在問,腦子撞壞了啊,這麽颠三倒四的,前面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死人一堆一堆的,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也是,你一個小姑娘,不問世事,天天就知道吃喝玩樂招貓鬥狗,哪裏知道這天下發生了什麽呀。這陣子下來的這些人啊,全部都是死于非命,大帝都不想收了,真的,這裏本來就陰氣重,這麽多橫死冤死的紮堆湧過來,這兒都亂套了嘞。哎呀,不說了,到了。等會大帝又說我多嘴,還得罰我去當哦痨子鬼。”
眼前的黑紗布被拉開,我的世界頓時有了光亮。
這裏燈火通明,殿內布置也十分講究,只是顏色我有些不喜歡,暗黑系,給人一種沉悶陰森的感覺。殿內正中央端坐着一位男子,相貌堂堂,目光炯炯,倒也長得十分周正體面。
這就是閻羅大帝?不對,我記得在話本裏看過,大帝長得青面獠牙,人見人怕,花見花蔫。
“二黑,你說,怎麽回事?本王一天到晚忙得焦頭爛額的,你這是唱哪出。”
“啓禀大王,這位姑娘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剛從黃泉四路那邊抓過來,她連個路引都沒有,就想着去渡那忘川河——”
“不不,我完全沒有這個心思,大王,一定是弄錯了,您給好好查查。”我着急忙慌地解釋着,什麽渡忘川河,我壓根就沒想過,這二黑,胡亂猜疑什麽呢。
“叫我楚江王,閻羅王不在,今天由我值班,”楚江王正了正衣冠,清了清嗓子說道,“膽子這麽大,今兒個我是得好好查查,報上名來。”
“民女姓吳,小名九枝。”
楚江王不停地翻看着面前的冊子,眉頭漸漸緊鎖。
“怎麽啦,大王,沒有這個名字嗎?”二黑湊近,将手裏的火把舉得高了一些。
“滾遠點,要點着了。”楚江王丢下手中的冊子,轉過頭來看我。
“幾歲?”
“剛過十五。”
“嗯,十五,現如今那人世女子十三就可以婚嫁了吧,算是成年了。可有婚配?”
“民女還小,未曾婚配。”
“哼,每個人都說自己還小不懂事請求我的原諒,你說小就小,不存在的。你說說,為何會來了這裏。有見到勾魂使者了嗎,發給你令牌了嗎?拿來看看。”
“殿下,我們盤問過了,這位姑娘未曾有路引,她是直接就去了黃泉四路。在那兒神經兮兮的不知道要幹嘛,把好好的隊列都給搞得歪歪扭扭沒個正形。我剛在鬼門關那打聽過,沒有誰見過此人。”二黑忙着解釋。
“一定是你們玩忽職守,給人混進來了也未察覺。看你,一身的酒氣,又喝多了吧。”楚江王橫了二黑一眼,眼珠子快要冒出火星子來。
“殿下,這事真不怪二黑,那道門年久失修,圍牆也是,長年風化,搖搖欲墜。望殿下明察秋毫,體恤民情,能否撥點碎銀,将那圍牆重新修葺一番——”
“要求可真多,我也想啊,誰不想,現在是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府上的開支完全超出了預算吶,維持基本的日常運作已是捉襟見肘,哪有閑錢大興土木,這不是為難本王麽。”楚江王長嘆了一口氣,仔細給二黑解釋道。
“錢呢,鬼市紅火得很呢,不去收點保護費之類的?”二黑提議道。
這是什麽奇奇怪怪的作風,處理公務的時候閑聊轉移話題,一心想着怎麽創收,難道這地府也沒個管事的頭兒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