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10 章 嫌棄
第10章 第十章嫌棄
星河燦爛。不遠處有燈火明明滅滅,巍峨青山下的村落黑魆魆一片,分外寧靜。
我問阿嶼:“這是哪裏。”
“那裏是花滿樓,”阿嶼往燈火闌珊處一指,說道,“離望江村不遠,咱們休息一會,再走。”
我同意,我已經沒有力氣往回走了。雖然在這場與龍池河水的殊死搏鬥中,阿嶼明顯是出力的那一個。
“可以生個火嗎?”我說,“烤烤衣服。”
阿嶼從腰間摸出火折子,試了幾遍,徒勞無功。
“沒辦法,浸水裏太長時間了,”阿嶼說道,“堅持一會。”
只能這樣了,這個時候總不能要求阿嶼去鑽木取火。
小命還在,總算是有驚無險。
天已經完全黑了。也好,兩個落水狗一樣的人,讓人看到了笑話,夜色可以為我們遮掩住一部分尴尬。
好困,我恍惚中想起困在密室時出現的那些幻覺。
記得楚江王給了我一個骨哨,又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沒有找着。
唉,還以為我可以離真相更近一些呢,我還想着有一天會找到阿娘,看來,一切都是夢幻泡影,無稽之談。
“九枝,九枝,你別睡啊,醒醒。”阿嶼使勁地搖晃着我。我睜開眼,看到阿嶼的臉離我僅有一拳之隔。
“你幹什麽?!”我警覺起來。從來沒有人離我這麽近過,除了小蠻。
我感覺自己被侵犯了。雖然,我喜歡跟阿嶼在一起玩,可是,他怎麽可以離我這麽近,這怎麽可以!
“啪——”鬼使神差似的,我用盡力氣朝着阿嶼扇了過去。阿嶼沒有躲避,打了個正着。
“對不起,小姐,一時情急,我聽說,這樣,可以救命。”阿嶼嗫嚅着說道。
“這樣?哪樣?”
“就是剛才你看到的那樣。”阿嶼有些難為情,不肯接着往下說。
“到底是哪樣?”我有些氣急敗壞。
“就是,渡氣,”阿嶼大聲說道,“渡氣,救人用的,你以為我想這樣啊,我也不想啊,你也不想想,你在水裏泡了多久了,你看看你,那衣服上面,都是些泥沙,水草之類的,那龍池河的水,不幹不淨的,也不知多少動物的屍體在裏面腐爛發臭,好難聞……”
他竟然嫌棄我!
我用手掩住臉,嘤嘤地哭了起來。
“九枝,九枝,你哭什麽,還沒開始呢,只是這麽想而已啦,也許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吧,我還 是會采取這個方法,”阿嶼說道,“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然如果你堅決不同意的話,我可以再另想別的辦法。”
“我堅決不同意,你這樣了,傳出去我還怎麽嫁人啊。”
“沒關系,我給你找個好人家——”阿嶼忽然住口,盯着我的小手指頭看,“九枝,你這手指頭怎麽發光啊?以前沒有見過。”
“什麽光。”我攤開雙手,借着清冷的月光仔細端詳起來。
“奇怪,我剛才都看到了,你的手指頭,透明的,我差點要看到裏面的骨頭啦。”
“啥,神神叨叨的,你有透視眼啊。”
“別動別動,真的,你看,真的發光。”阿嶼背對着月光,将我的手指藏到衣服下擺裏面。
這下我看清楚了,我的左手小指頭,通體透明,清清楚楚看得見裏面的指骨。
這怎麽回事呢。這小指頭什麽時候成夜光的了。
我使勁捏了捏這發出光亮的手指頭,百思不得其解。
還好,還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掐它的時候明顯感覺到疼。
不是會異化了吧,先是手指,然後是手掌,胳膊,然後整個身體,都變成透明的,只看得見森森白骨。
我這是要成為白骨精了嗎。
簡直不敢想像。
“阿嶼,你說,這手指頭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呢。”我想起以後那肉眼可見的白骨,覺得自己就是個怪物。
“你想想,你最近遇到什麽特別的事情沒,我給你分析分析。”
“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就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說呀,你我之間,有什麽好隐瞞的。”阿嶼提高了語速,急切地說道。
“我不是要隐瞞你,我只是覺得那是我的幻覺,或是夢境,因為有人說送我一個香囊,但是我找了很多遍都沒有找到,還說送我一個骨哨,也沒有找到。所以,我覺得只是幻覺,不是真實發生的。”
“香囊?骨哨?什麽時候?”阿嶼一臉狐疑,有些緊張起來。
“就是困在密室的那段時間。”
“那個時候,我們一直在一起啊,你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
“所以啊,我才覺得不可思議呢。”我用手托住腮幫子,又将密室裏的事情想了一遍。
“唉——”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看着自己的手指頭陷入了沉思。
上面沾滿了泥巴,黑乎乎的。我用大拇指蹭了蹭,又湊到嘴邊吹了吹,想将那些污垢清理幹淨。
一陣清脆的聲音響起。
聲音有些微弱。不過在萬籁俱寂的龍池河邊,倒也聽得真切。
“什麽聲音?”阿嶼吃驚地看着我,“我怎麽聽着是從你嘴裏發出來的。”
“啊?我沒有啊,我就吹了一下手指頭上的泥巴。”
“你再吹一下,試試。”
我将小指頭放到嘴邊,又用力地吹了幾下。
聲音差點劃破了長空。
這聲音,真的就是這個手指頭發出來的。
“骨哨!”我與阿嶼異口同聲地說道。
“啊,壞了,如果是真的,這哨子是不能亂吹的。”
“為什麽?”
“因為楚江王說過,有事情的時候才吹,還得去城隍廟那兒吹。”
“你确定?”阿嶼說道,“九枝,楚江王可是傳說中的人物,是地府的十殿下之一。”
我心裏很亂,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這一切。
真真假假。如夢似幻。似有還無。
月光灑在龍池河裏,灑在沙灘上,灑在望江村的樹林裏。
朦朦胧胧,像籠上了一層月白的紗缦。
我的生活也是,虛虛實實,我搞不清也道不明。
夜風吹來,我打了一個冷顫。阿嶼拉起我,催促着我趕緊回踏月山莊,他說這樣下去感染了風寒可不好。
慌慌張張,踉踉跄跄,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着有光的地方奔去。我要驅散那些陰霾,我要做一個追光者,這也是我畢生的夙願。
沒走幾步,忽聽得有人叫我。聲音沉悶,聽上去就是上了年紀的人。
“九枝,九枝,等等,等等我,我說你們做人不能太得意,我可是跑了好遠的路過來的,剛找着你吧,你又開始跑,我說小姑娘,做人可不能這樣啊。”
我轉過身,看到一個氣喘籲籲的老頭正朝我走來。他雙手叉腰,事實上他沒什麽腰,有三個字可以形容他,土肥圓。不過樣子倒是和藹,慈眉善目,不像是壞人。
“你是?”我雙手抱拳,給他施了一禮。
“我是鄭七啊。”
“鄭七?鄭七是誰?”
“你忘記了嗎,鄭七是我,我是鄭七。這個二黑,到底傳的什麽話啊,他沒有跟你提過我嗎,二黑,可記得?”鄭七雙手比劃着,意思是那二黑身形高挑,瘦骨伶仃,比我身旁的阿嶼還高出一個頭的樣子。
記起來了,就是抓我去府上的那位。可是,這是真實存在的嗎?
“二黑,好像有這麽回事。你找我什麽事?”
“啊?我找你,小姑娘,是你找我的好不好,約好的在城隍廟裏會面,我去城隍廟那兒看了沒人,本想着繼續睡會兒,可是你這火急火燎地召我前來,又說我找你什麽事。九枝,你是不是摔壞了腦袋啊。”
“鄭大哥,沒有沒有,我只是有點兒不太相信。”
“叫大哥就對了,最讨厭那些人叫我老爺,叫我大爺,一點事都不懂,我有那麽老嗎。”鄭七說着,臉上浮起了笑容,伸出手掐了掐自己樹皮一樣的臉蛋。
都這樣了,還讨厭別人叫他大爺,也只我能昧着良心喊他一聲哥。男人啊,至死是少年。
只是這笑容看着有點詭異,阿嶼率先有了警覺。
阿嶼推了推我,說道:“九枝,要不我們趕快走吧,先回去再說,你身上冷,我怕你受不住。”
“不打緊,來來,咱生堆火,慢慢說。”鄭七說話間,已經架起了一個火堆,又去附近拾了幾捆柴火。
這熱情勁,根本無法拒絕。無法拒絕的,還有那跳動的小火苗。
阿嶼摸了摸腰間的短刀,我對着他搖了搖頭。
如果密室裏經歷過的那些事情是真的,那麽,眼前這個人是友非敵。如果不是真的,看他跑幾步就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我們打不過還可以跑得過,那麽現在面前這個人對我們構不成任何威脅。所以,還是先觀察觀察再說吧。
借着火堆,我漸漸地感覺到了一絲暖意。
要是,再有個吃的,那麽,溫飽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火越燒越旺,我身上的衣服很快就烤幹了。溫暖漸漸爬上我的四肢百骸,我周身舒暢了許多。
鄭七說道:“九枝,看你那小眼神,不相信我是吧。這大晚上的,你看這秋風蕭瑟落木無邊,我可沒閑功夫跟你打诓語。”
“鄭大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覺得有點怪異,一時間難以接受。”
“哎,不能怪你,世人見識淺薄,很難跳出自己的認知,看樣子我得跟你普及一些知識,你知道六界嗎?”
“六界?三界吧,天界,人界,地界。天界居住着神仙,人界住着善男信女,地界掌管世間生死,那裏有十八層地獄。”
“你這是籠統的說法,事實上神和仙有着根本的不同,神永生不老,有着無盡的生命,而仙,壽命雖長但是有終,由人修煉而成,要成神,必先成仙,這就是區別。”
“好吧,知道了。”又被上了一課,以後不再傻傻地分不清神和仙了。
“嗨,小子,那你知道六界嗎?”鄭七側過臉,看着阿嶼。
在這個臨時組建起來的三人夜談裏,阿嶼像極了一個局外人。自從見到鄭七以來,他時刻保持着警惕,同時觀察着周圍的動靜,不肯多言。被老彭惡狠狠地騙過一次,差點丢了性命,我們倆都多了一個心眼,謹言慎行。
這大概就是成長吧。
阿嶼中規中矩地答道:“六界分為神界、魔界、仙界、冥界、妖界、人界。”
“不錯,這就是六界。你小子看上去乳臭未幹,沒想到還有點東西,告訴你們,這不是傳說,這都是真實存在的。現在你們所處的,就是人界,一直以來,是人族在這裏當家作主,繁衍生息。天地遼闊,欲念不止,這人間的凡人仰慕那飄渺仙山,苦苦修煉,期望着某日能得道成仙。那些大神啊,雖然擁有至高無上的法力以及綿綿無絕期的生命,可是卻向往着人間的至情至愛。那些妖族就更不用說了,既羨慕人間的繁花似錦,又羨慕仙家的上天入地之能。其實嘛,各有各的妙處,只要心境平和,總會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自在。”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好似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對于眼前的鄭七,我差點要奉上我的膝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