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15 章 清影
第15章 第十五章清影
十八歲生日那天,阿嶼從集市上弄回來好多吃的,有燒雞,醬牛肉,鹵肘子,還有一壇子杏花酒。我們三個,在銀杏樹下,喝得酩酊大醉。
恍惚中,我看到娘親朝我走來。
我三年未曾見過她了,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溫文賢惠的模樣,她一身青衣,素面朝天,流瀑一樣的黑發遮住了半邊臉。
晚風吹起她的長發,她的發梢随着衣袂上下翻飛。
她清冷的臉孔,像雕塑一樣沒有表情。
只是我記得她的眼睛。我不會忘記她的眼睛,她看向我的時候,眼睛裏有些許愛憐,還帶着一絲幽怨。這一絲絲的愛憐和幽怨,別人或許很難捕捉,可是我可以。
她駐立在那棵古老的銀杏樹下,默默地看了看我,然後決絕離去。
她走得那麽幹脆,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記得老彭說過,她說要回來取走那個盒子。
可是,盒子已經不見了,我沒有守住她的盒子。
她會因此怪罪我嗎?
她是因此而不要我的嗎?
“阿嶼,我看到我娘了。”
“在哪兒?”
“她走了,剛才就在你的身後,”我說,“她不願意跟我說話,你說,她是不是生氣了。”
“怎麽會呢,阿娘不會責怪自己的孩子。”
“可是,我都不是她親生的,我只是她撿回來的孩子。”
“九枝,別糾結這個了,這不重要。”
“我想去找她,你會跟我一起嗎?”
“去哪兒找。”
是啊,去哪兒找。對了,鄭七,鄭七應該知道。三年了,他在城隍廟裏當差,肯定知道一些新的消息。
這三年來,我沒有找過鄭七,因為我覺得還不是時候,我一直專注于我的劍法和穿雲術,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一些。知道自己的手指頭有異于常人後,我常年帶着手套,漸漸地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發着夜光的骨哨。
“找鄭七吧,阿嶼,你還記得他嗎?”
“當然記得。”
“咱們去城隍廟裏找他,除了找他,沒有更好的辦法。”
“你确定今晚去?”
“有什麽不可以的呢,我清醒着呢。”
“我覺得不好,咱們吃香的喝辣的,也沒給他準備一份,吃完了抹幹淨了再去找他,似乎有點不太禮貌,我可聽說,城隍廟裏當差的,個個都是美食專家。”
“好吧,咱酒氣熏天的,改天去,我聽你的。時候不早了,我睡覺去。”我拍拍醉成一堆爛泥的小蠻,此刻她早已進入了夢鄉。
“慢着,九枝,你的生辰禮物我還沒給你呢。”
“嘿嘿,還有生辰禮物呀,怎麽不早說。”我喜上眉梢,有些迫不及待。
“想給你個驚喜。”阿嶼說着,起身往銀杏樹那邊走去。
居然是一把劍。“刷”地一聲,阿嶼将劍拔出,遞給我看。
劍長兩尺,青銅打造,在月光下透着清冷的寒光。
“這劍,你從哪裏得來?”我有些驚訝。他不動聲色,居然給我物色了這麽好的一把劍。
“鑄劍師傅打的呀,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好像我是從別人手裏偷盜過來似的,”阿嶼說道,“給它取個名字吧。”
“還要名字啊,幹将?莫邪?含光?承影?”
“別亂整,”阿嶼說道,“來個靠譜一些的。”
月亮爬上了雲端,樹梢随着夜風舞動,灑下一地的清影。
“就叫清影吧。”我說。
“嗯,挺好的,”阿嶼說,“清影相伴,願你此生順遂。”
阿嶼将劍插回劍鞘,雙手奉上。
從此以後,我擁有自己的清影劍了。
“多謝。阿嶼,你姓什麽呀,我怎麽從沒聽你提過。”
“我也不知道,我就記得別人叫我阿嶼,老爺帶我回來之前,我一直在流浪。我很珍惜在這裏的日子,讓我有了家的感覺。”
月光下,阿嶼的眼睛閃着光。
他眼睛裏有星星。油燈跳躍騰挪,映照出阿嶼好看的臉龐。他的下颌線很清晰,因此側臉更加完美。
“阿嶼,你長胡子啦。”我湊近阿嶼,伸出手就要摸上去。
“小姐,你別動手動腳的呀。”
“小氣,就看看粗不粗嘛,紮不紮手。”
“有什麽好看的,胡子又不是稀罕物,早長了你是沒發現而已。”
“什麽時候的事?”我說。
“四年前吧,四年前就開始長了,老彭說,是個男人都會長胡子,這是成熟的标志。”
“啊,那你成熟了嗎?”
“當然,我早就是個大人了,哪像你,一直長不大的樣子。”
“哪有,我十八了,再也不是小姑娘了。其實三年前我就應該要成熟起來,是我太軟弱,太無能,不想長大而已。阿嶼你說,長大是不是意味着要承擔更多責任,或是需要一本正經地生活。”
“做你自己就好,日子沒有統一的标準。”阿嶼看着我,十分肯定地說道。
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我自己。他離我那麽近,他的眼睛裏只有我。
夜已經很深,風刮得更起勁了,灑下一地的黃葉。
阿嶼催促我去房間裏睡覺,我碰了碰小蠻,她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又轉動了一下已經僵硬的脖子,搖晃着跟我進了裏屋。
這一夜我沒有睡着,距離上次 失眠已經很久很久了。
成長,究竟意味着什麽呢。
我還沒有理清我的思路。
我脫下手套,那截指頭在黑暗中發出柔和的光芒。
或許,一切都将會有所改變。
如果理不清頭緒,那就從這個骨哨開始吧。
公雞打鳴的時候,我悄悄地下了床。
聞雞起舞。我不能辜負手中的清影。
後山有一排桑樹,每逢秋天的時候,桑樹葉就變成了淺淺的棕色。三年來,我一直在這排桑樹下練劍,在我的蹂躏之下,桑葉基本上掉得差不多了。
幾個招式之後,清影在我手裏變得輕盈。好開心,我已經基本能駕馭它了。又在心裏默念了幾遍劍訣,對照着又反複練了幾遍,一時間已大汗淋漓。
我要做一個劍客,仗劍走出望江村這片古老的土地。
“小姐!”我聽到小蠻叫我。
我停下來,已經練了一個多時辰了,休息一下也好。
小蠻說:“小姐,跟你商量個事,聽王媽說北街來了一個花匠,買下了望江村東北角幾百畝荒地,說要種花呢。”
“哦,”我看着小蠻,“你什麽時候跟王媽走得近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花匠,小姐,花匠說要雇一批人去幹活,每天有十文工錢呢。”
“十文?又不多,”我說道,“你想去種花啊,這院子這麽大,你就在這院子裏種呀,什麽月季啊茉莉啊喇叭花雞冠花随你種,我不嫌棄。”
“小姐,你又抓不住重點了,重點是有錢,十文已經很多了,你想想啊,一個月就是三百文,一年下來就是三貫了,夠咱們吃喝了。”
“三貫?又不多。”
“小姐,別看不起錢,我昨天整理了一下咱們的錢櫃,根本沒什麽錢了。這三年來除了阿嶼能換回來幾個錢,根本沒有收入。我想好了,咱不能坐吃山空呀,也不能只指望阿嶼一個人,咱得分擔點。”
“哦,這樣啊,”我摸了摸頭上的銀簪子,“這個值多少錢。”
“這個是夫人留給你的,這怎麽能賣啊,”小蠻說道,“我打定主意了,我等會兒就去看看,王媽說帶我去,她給我做擔保。”
“做個工為什麽還要人擔保呢?”
“王媽說了,那花可金貴了,弄壞了得賠,一般人可不要。”
“哦,這樣,想不到王媽還願意替你做擔保,王媽,你還沒說怎麽和王媽走得近了呢,我看她那個樣子,賊眉鼠眼的,不像是個好人。”
“長得醜的不一定就是壞人啦,小姐,不能以貌取人。”
“那,我陪你去吧,我去告訴阿嶼一聲。”
“他呀,他去林子裏打獵去了,說是要三天才回來。”
啊?昨晚不是說好跟我去城隍廟的呢。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又好像真的沒有約好确定的時間,只說改天。
果然,改天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天。
倆人梳洗打扮了一番,便去東街上找王媽。小蠻跟在我身後,小聲地跟我說着在哪個路口左拐在哪個路口直行。雖然踏月山莊名存實亡,但是主仆的名份還是在的。小蠻一直維系着這種關系,我也沒有過多反對。
王媽開着一間成衣鋪子,裏面有各種花色的成衣,還有布料。
我摸了摸,質地還不錯,是上等的絲綢。
馬上有個模樣俊俏身段又好的姑娘過來搭話:“這位姑娘呀,眼光真不錯,這是我們店裏最好的絲綢了,看看,要做一件嗎,量體裁衣,保證合身。看小姐這身材,這衣服一穿身上,亭亭玉立,保準是望江村裏一枝花呀。”
“村花也沒什麽了不起啊。”雖然知道她誇大其詞,可是聽着還是挺受用的。
“可不是嗎,您這臉蛋啊,就是到了潭州,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喲。”
可惜了這一通彩虹屁,我兜裏現在比臉還幹淨,不然也不會答應小蠻出來找活幹。
“哎喲,稀客啊,好生伺候。”說話的是一位大娘,腰寬體胖,穿金戴銀,笑起來那眉眼就擠到了一塊,彰顯着歲月的痕跡。
“王媽!”小蠻向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說道,“王媽,這是我家小姐,她說跟我一起去北街花匠那兒看看。”
“哦哦,這樣啊,原來是小蠻,瞧我這眼神,”王媽說道,“可不巧啊,那花匠梅長風昨晚捎信來說,人員已滿,已經不需要人手了。”
“唉,”小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尋着了個好差事呢,沒想到會是這樣。”
“不急,等下一批吧,一定還會雇人的。你看啊,現在還在翻地呢,等種下了花呀,得澆水,得施肥,得抓蟲,得采收,哪一樣都需要人手。”
“也是,到時要是有信兒,記得惦記着我點。”
“好呢,小蠻姑娘,昨天怎地不見你來,昨天來或許還有個空缺。姑娘,裏間歇息一會,喝口茶,咱這兒呀,新到了一批上等的茉莉花茶,嘗嘗。”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