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17 章 浮屍

第17章 第十七章浮屍

梳洗了一番之後,裏裏外外都給我們換上了新的衣裳。衣服應該是王媽那裏采買的,質量上乘,柔軟絲滑。如果不是身處這樣的境地,穿上這些漂亮衣服,我心內應該會生出一些欣喜。

小蠻一直哭,沒有停下。除了跟着她一起默默垂淚,我找不到好的方式安慰她。

所有話語都顯得那麽蒼白。

很快,我和小蠻就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間。

玉姐,也就是玉如意過來找我談話。話裏話外都是放棄掙紮的意思,還說她打聽清楚了,我們倆快要餓死在踏月山莊了,何必呢,在這裏跟着玉姐,保管吃香的喝辣的。混個幾年,自己攢了錢還可以自己給自己贖身,或者覓個良人嫁了。

簡直滿嘴胡言,這樣逼良為娼的事,在她嘴裏倒是個萬全之策。也不知道王媽得了多少好處,總有一天,我會将這筆賬算清楚的。

“這裏難道就沒有王法嗎?你們這是強搶民女。”

“王法?這可倒是個新鮮事,小姑娘,聽說沒有,東都已經快要淪陷了,長安城也是岌岌可危,現在這天下啊,還不知道到底跟誰姓呢,再也不要說什麽王法之類的惡心話了。姑娘呀,識時務者為俊傑,再說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能左右得了這紛紛擾擾的時局?玉姐我算是看明白了,過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人生不過百年,當及時行樂。”

有丫頭過來請玉如意去一趟,她也就不再跟我啰嗦。

我心裏一驚。只知道天下大亂,竟沒有料到已亂到這個程度。這事應該發生不久,外面都沒有聽到傳言。花滿樓果然消息靈通,時刻掌握着天下的動向。

若人間真的已沒有王法,正道總該有吧。要相信,善惡終有報。

但是,現在明顯不是時候。

花滿樓的夜生活剛剛開始。整棟樓裏洋溢着歡歌笑語,沒人關心我的處境。我推了推房間的門,竟然反鎖着。

有種插翅難飛的感覺。

小蠻不知道怎麽樣了。

三天後,秋荷過來給我送晚飯,我逮住了她,從她口中打聽關于小蠻的消息。

“老實點,不然扭斷你的脖子。說,小蠻怎麽樣了。”

“奴婢不知。”秋荷戰戰兢兢地說道。

“再不說,我送你去見閻王爺。”我掐住秋荷的脖子,她臉頰漲得通紅,張開嘴喘着粗氣。

犯不着傷害無辜,我一愣,松開了手。

“一個漁民外出捕魚,發現了飄浮在龍池河裏的小蠻。屍體已經浮腫,不過可以确認是小蠻,因為她穿着花滿樓裏姑娘的衣服,那袖口上繡着一個花字,樓裏沒有其他姑娘失蹤。”

“是你們害死了她!”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聲音已經顫抖。

“沒有沒有,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那個房間的窗戶臨河,一推就可以看得見龍池河,”秋荷繼續說道,“真的沒有逼她,玉姐還說,再看個三五天,如果你們倆實在不願意,就去找王媽要回那十兩銀子,把你們送回去。花滿樓是缺姑娘,但總得讓人心甘情願。像你們倆這樣,犟得跟一頭驢似的,也是賠本的買賣……”

我再也壓抑不住內心升騰起來的那團火,一腳踢開了房間的門,朝着玉如意的房間奔去。

玉如意此刻待在房間裏喝花茶嗑瓜子。

“小蠻呢?”我厲聲問道。

“小蠻,小蠻她……”玉如意見我臉色不對,慌亂中起身往門外跑去。

沒等她說完,我抄起櫃子上的一個花瓶,往桌子上猛地一砸,花瓶四散迸裂,我握住手裏的殘片, 對着她的腦袋敲了過去。

玉如意痛得“哇嗚”大叫,肥膩的身體仰天倒在了地板上,口裏吐着鮮血。

她死了。一步到位,我這是下了狠手。

四面響起喊殺聲,我聽得樓板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圍過來的不下二十個人。

我知道,留在這裏,只會讓我生不如死。不如,就讓洶湧的龍池河接納我吧。

我推開窗戶,跳入了滾滾的龍池河中。

深秋的龍池河水冰涼透骨。我感覺自己不停地往下墜,一直往下墜,似乎沒有終點。

身體與河水做着無聲的對抗。我睜開眼睛,看見了河底的水草,還有發着光的魚,貝殼。那些貝殼好美啊,五彩斑瀾的,串成一串當成飾物挂在胸前應該會很好看。

如果今天要交待在這裏,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畢竟我親手結果了玉如意的性命,也算是替小蠻報了仇。

但是,我還沒有去找老彭要回那本《丘山外傳》,我怎麽能交待在這裏呢。還有,阿嶼,不知道他打獵回來了沒有,有沒有聽到關于小蠻和我的消息,有沒有到處打聽我的下落……

我發現自己還有許多的牽挂。

我的呼吸越來越弱,我好累啊,終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感覺到微微的暖意。我冰涼的身體在慢慢複蘇。

眼前似乎有了光亮。睜開眼,是鄭七。他頭頂包紮着紗布,圍着下颌繞了好幾圈,像是受了重傷似的。

我無心打聽他的傷勢,我想起那個沒有回應的骨哨聲,心底裏還有一股悶氣在翻轉騰挪。

三年了,他更胖了。只是眼睛沒有變化,依舊明亮,好似能洞穿眼前的一切。

我掙紮着想坐起來,可費了好大勁,還是沒能起身。

“別動別動,九枝啊,你腿折了,于兒哥已經替你綁好了,并施了藥,過幾天就會好的。”

“于兒哥?那是誰?”

“是他救了你。他是湘江水神,支流也是他的管轄範圍,聽說最近龍池河水有怨氣積聚,加上天下局勢不穩,他就加強了巡視,正好碰上了你,把你給救了起來,然後送到了我這裏。”

原來是這樣,也許真的是我命不該絕。記得楚江王說過,我國恨未消,家仇未報。

“他呢,讓我謝過他。”

“他走了,他可忙得很嘞,他說你要好好活着,為了自己,也為了他人。”

“他為什麽要救我?”

“為什麽要救你,絕對不是英雄救美,然後讓你以身相許,你放一百個心,他單純就是有一顆仁慈的心。記得當年愚公移山累得咯血,他就前去禀告了天帝,讓天神移走了太行王屋兩座大山,他可以不這麽做的,你說這山就生長在那裏,愚公可以搬家的嘛,搬家不比移山來得容易啊。”

“沒辦法,人家就叫愚公,名字決定了他的行為,再說,故土難離。”在這點上,我倒是挺能理解愚公的。就像踏月山莊幾乎成了廢墟,可我還是沒有輕易離開。當然,或許,我只是無處可去。

“九枝,你相信我,他就是可憐愚公才出手相助的,而且,他做好事不留姓名,他再三交待我別把他供出來。這些年來神界有些規矩你懂的,不能随意插手人間的事情。”

“為什麽?神不應該要普渡衆生嗎?”

“哎,可憐的人類,就是喜歡把一切看得理所當然。什麽時候,人類把一顆感恩的心丢掉了呢。”鄭七眉頭緊蹙,不停地往火堆裏添柴。

這是一個暖心的鄭七。

“好吧,九枝錯了,鄭大哥教訓得是。”

“其實,六界衆生都有各自的難處。怎麽跟你說呢,一千多年前,修仙界發生了一場浩劫,導致民間修仙人數呈斷崖式下跌,這直接影響了仙界和神界的接班人質量。”

“什麽浩劫?”

“就是那啥焚書坑儒呀,坑的就是方外之人。”

“哦,還有這種事。”學無止境,又被上了一課,我以為坑的是儒生,原來是方士。

“唉,沒有人修仙,就是修也得偷偷摸摸地修,所以啊,天庭現在也是人才凋零,青黃不接的。面對不斷動蕩的時局,日漸擴充的版圖,對于人間的各路紛争,天庭根本就是分身乏術。”

“那可怎麽辦,這紛紛擾擾的世界,就任由它這麽亂下去嗎?”

“當然不會,亂世出英雄,總有一位英雄會出來拯救這個世界的,神界現在也在想方設法尋找遺落凡間的大神,試圖與人類一起,重建嶄新的六界秩序。”

“那你,也是這個計劃之中的人嗎,我看着不像啊,一幅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

“你說我啊,我也算不得是人,九枝,三天前我就收到你的傳音,可是我找到那裏去的時候,根本過不去啊。你看你看,我頭上的大包,差點沒給撞死,你說花滿樓那是什麽銅牆鐵壁,那地下室像是用純銅打造的。”

“你去過?”我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眼,看他說得挺真誠的,不像是說謊。

“不然呢,我的土行術根本進入不了花滿樓的地盤。土行土行,是土才行。要是從正門大大方方地進,我身上也沒有銀子,我就在附近的茶水鋪子裏觀察着動靜。我也托人去給你捎過信,只要你走出花滿樓,我就有辦法救你。”

“捎信?沒有人捎信給我,”我說,“他們關了我三天三夜,軟硬兼施,逼我就範,我沒有屈服。聽到小蠻已被他們逼死的消息後,我就忍不住了,失手殺了玉如意。”

“那你踏月山莊是回不去了,你打算怎麽辦?”鄭七說道,“早上你那個同伴來這裏找過我,問你有沒有來這裏,他說你們原本打算來這裏找我的,有沒有這回事,你啊,三年都沒有想起我來了吧——”

“一定是阿嶼,鄭大哥,你幫我個忙,去跟他捎個話,說我在這裏,讓他給我帶幾身衣服過來。”

“那你一個人在這裏不害怕嗎?”鄭七躊躇着,明顯放心不下讓我一個人待在這裏。

“不害怕。”我就是嘴硬,心裏卻像有只黃鼠狼在打鼓。如果沒有眼前這堆火,城隍廟裏實在是陰森得緊。特別是晚上,根本不會有人想要靠近。

“就是不知道阿嶼在不在踏月山莊呢,不然很快的。”鄭七說完,一溜煙就不見了。好厲害的土行術,當神仙就是好,有這麽好的技能傍身。

很快,鄭七就帶着阿嶼風風火火地來了。

我的阿嶼哥,他終于齊齊整整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只是,小蠻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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