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

那天我把餐盒都提過去給大家發完早飯，然後趁着他們還在吃飯時，我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廚房。

徵公子乖乖地坐在那裏。

他捧着一只空碗在思考着什麽事情，我輕手輕腳地從旁邊經過。

“杳音，你說，以執刃大人和少主的武功，怎麽可能輕易地被害……”他的語氣充滿着疑惑 。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昨天晚上侍衛來角宮檢查時我們才知道執刃大人與少主出事了，所有的人都非常震驚。

其實昨天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在江湖上，我們宮門也算得上勢力龐大，除了無鋒以外基本不可能有門派有着來抗衡我們的實力。而且執刃大人與少主無論從武功上還是從智謀上，都可以稱之為宮門的翹楚，如果連他們都會被害的話……

徵公子低着頭沉默不語，右手不住地摩挲着粥碗，他心煩意亂地把碗往旁邊一放，卻不小心磕到桌角，碗邊便豁出一個小口。

我不知道現在江湖上有幾人的武功可以比得上執刃大人與少主，但是如果他們用其他方式暗害呢？

我突然靈光乍現。

“百草萃!”徵公子和我異口同聲地說道。也不枉我在徵宮幫忙謄寫了那麽多書冊，我突然就想到了這一點，而且看起來徵公子和我的思路是一致的。

既然很難在武功上打敗他們，那麽若是下毒呢？

執刃大人與少主服用的百草萃會使他們的身體百毒不侵，但是，若他們沒有服用“正常的”百草萃呢？

我的腦門上布滿細細密密的冷汗。

徵公子一下子站起來，他重新擦了一把臉，剛剛來角宮的那種迷茫神情蕩然無存。

“杳音，你們一定要幫哥哥守好角宮。”少年就這樣堅定不移地一步一步走向角宮以外。

“定不辱使命。”我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之中然後堅定地說道。

徵公子要趕回徵宮醫館了，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去調查執刃大人和少主被害的原因。

唉，因為最近宮門的變故實在是太多了，自從前任少主大婚前夜，老執刃大人與前少主被害，我們宮門便不複往日的安寧。聽說女客院落那邊也發生了什麽變故，已經被前少主定為新娘的姜離離姑娘不知怎麽回事就突然出現了神志不清的症狀，甚至連她的臉上都起了紅疹。

有人說姜姑娘是因為前少主驟然離去而過于悲痛，也有人猜是因為姜姑娘也被那些害了老執刃大人與前少主的壞人所害……

衆說紛纭，人心惶惶。

平時安靜的小路現在已變得繁忙不堪，不同級別的侍衛們匆匆往來，大家都愁容滿面。

在宮二先生未歸來前，管家伯伯叮囑我們盡量不要出角宮，如果需要藥品的話就會派我去徵宮醫館領取。

沉甸甸的烏雲壓在每個人的心頭，然後在我們的心裏下着雨。往日最活潑愛笑的幾個女孩子，現在都變得各外沉默寡言，我和管事伯伯也在盡力安撫着大家的情緒。

我們在宮二先生回來之前的每一天都心驚膽戰的。

終于在幾天前，宮二先生回來了，我們角宮上下才感覺定下了心，角宮的氣氛也逐漸沒有那樣的壓抑了。

……

新執刃大人要選親了，他選了來自梨溪鎮的雲為衫姑娘，聽說當時前任少主選親的時候，雲姑娘就拿到了除了姜離離姑娘以外的另一個金牌。而宮二先生也在那些選親新娘中定了一位名叫上官淺的姑娘作為新娘。

這個消息一傳到我們角宮，就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

啊？宮二先生居然要娶親了!

原來我們角宮只是這次宮門選親的陪襯，而一夕之間角宮變成了和羽宮一樣的主角。

管事伯伯和我們一樣吃驚，他連夜去找宮二先生詢問，得到的就是他确實定了上官小姐為新娘的回複。

不過宮二先生好像也并未感覺這是一件多大的事情，甚至連上官小姐新婚前要在角宮住的屋子都沒有确定下來。

甚至于——

他看起來好像沒有要接上官小姐來角宮的意思。

不過既然他不說，我們也沒有道理主動去收拾屋子。

宮二先生自有宮二先生的思量。

後來我才知道，宮二先生是怕羽宮新娘雲為衫小姐和我們角宮的新娘上官淺小姐的身份作假，所以派了人去她們二人的家鄉查探。

不愧是宮二先生，心思缜密。

不過在她們二人的身份查驗結果還沒出來的時候，我就在角宮看見了怒氣沖沖的徵公子。

“見過徵公子。”我微微低頭。

“我想吃龍井茶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似乎是在和誰賭氣，臉頰鼓鼓的。

我看着他的臉，忍不住彎彎嘴角。“徵公子請稍等一會吧。”

他點點頭，發辮上綴的小鈴铛便發出清越的聲音，如同漣漪一般悠悠地蕩開。

我喜歡的少年呀，既有着朗若明月的冷峻樣子，也有着像孩童一般的純淨眼神。

“真搞不懂我哥看上那個女人哪一點了”等我轉身離開後都能聽到他的喃喃自語。

可他還是沒能吃到我那一盤做的稍有成功的龍井茶酥。

在我去廚房不久之後，宮二先生就和徵公子一起前去執刃殿了。

管事伯伯說兩位新娘的身份查驗結果出來了，兩位公子拿到結果就趕去和長老們以及新執刃大人禀告了。

“杳音呀，徵公子托我轉告你。”管事伯伯的眼睛裏帶着打趣的笑意，“他說——杳音要記得把龍井茶酥留着，等他一會回來吃。”

可是那天我一直等到深夜，也沒能等回要來吃龍井茶酥的徵公子。

回來的，只有宮二先生一人。

他的臉上帶着肅殺的表情。

徵公子出什麽事了

我一下子忐忑不安起來，看着宮二先生獨自走進書房，我就下意識地跟了過去，然後被金複侍衛攔在門外。

“金複，讓她進來。”宮二先生的聲音遙遙地傳來。

“是，角公子。”金侍衛挪開了擋着我的手臂。

“角公子，我——”

“遠徵被關進了地牢。”宮二先生的話帶着些冷意，他沒等我問出聲，就先甩出這句話。

我倒吸一口冷氣:“怎會……”

“杳音，我先問你。你去徵宮那些日子可曾記得有一藥房管事，他姓賈。”宮二先生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我。

“回角公子，确有一個姓賈的管事，藥房的大小事務他都會有參與。”我沉吟片刻回應道。

那賈管事在我初到徵宮時就對我頗為照顧，一張憨厚的臉上總帶着笑意，他似乎和徵宮內衆人的關系都不錯，徵公子也曾對我說過，賈管事與他共事良久……

我皺着眉頭使勁地回憶着，他有一張進貨單我曾無意中瞥到一眼，我将那張單子默寫出來交給宮二先生，也把我所有知道的有關這個賈管事的信息都告訴他。

宮二先生沉默地看了一會那張薄薄的紙然後站起來:“金複，我們再去一趟醫館。”

他把那張紙收好，在臨出門的那一瞬間微微轉頭說:“我一定會盡快帶他出來……”

這句話慢慢地散落在一片晶瑩的飛雪當中。

宮二先生像是在說給我聽，也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下雪了。我站在書房門口看着宮二先生帶着金侍衛大步向前，宮二先生的衣角翩然起舞，在冰天雪地裏有一種獨特的蕭瑟之意。

幾片雪花打着旋地飛落到我身邊。我擡手輕輕地接住它們，不過就是一瞬間，雪花便化成了水，然後消失在我的掌心。

不知道他在地牢會不會挨凍。

……

宮二先生果然沒有食言。

他見過長老們後就叫管事伯伯通知我帶上一些禦寒的衣物去地牢門口與他和金複彙合。

上次徵公子留給我的鬥篷，我還沒來及還給他。那鬥篷我兌着花汁洗過，又在天氣晴好的時候放到院落中曬，滿滿當當地綴滿了陽光和鮮花的味道。

我抱着那件厚厚的鬥篷随着宮二先生走進地牢，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地牢呢。

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這裏實在是太冷了。而且空氣裏都凝結着水汽，黑乎乎的牆角與地面似乎都是潮濕的。地牢的溫度低，就更使得那幾分水汽變成如同寒冰做成的刀鋒，在呼吸間冷冽地進入身體，然後把五髒六腑都凍得瑟瑟發抖。

我和金侍衛站到宮二先生身後，而我喜歡的少年就一步一步地踩着長長的臺階向我們走來。

許是不忍看到徵公子的樣子，在剛剛聽到他腳步聲的時候，我們面前的宮二先生就迅速地轉過身裏背對着臺階。

“哥，你們來了。”徵公子的聲音輕輕的，他果然沒有穿着保暖的衣物。

少年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用金線繡着昙花的寝衣，發辮上那些叮叮當當的小鈴铛也消失不見了。

宮二先生從我手中接過鬥篷披到徵公子身上然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

說完，宮二先生就轉身大步向地牢出口走去。徵公子安靜地跟着他的步伐，我和金複也沉默地跟上他們。

前面一步之遙的徵公子突然開口:“是玫瑰味。”

是玫瑰味的。

我那洗衣服的花汁與他給我的玫瑰露一樣。

是淡淡的玫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