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狩獵日 - 第 88 章
暴烈的日光下,一位年輕女子站在仿佛可以撼天立地的石柱上,整個人卻發寒似的觳觫不已。
沈秋茗在發抖。
一是恐懼、二是驚疑、三是憤慨。
這三種情緒融合在一起,令她握着輕劍的掌心都在微微顫動。
“你怎麽可以……是誰放你進來的?長老他們呢!”
“我能夠進入這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麽。”
纖瘦的女子緩緩摘下兜帽,她有着一頭秘銀般的柔軟長發,以及一雙純粹得無法再濃郁的血色眼眸。
伊維特,她同母異父的姐姐。
“只要我想,別說長老,就算是家主,我也可以殺給你看。”女子慢條斯理道。
“家主?哈,怎麽可能!”沈秋茗放聲笑道,“這麽多年來你的功力沒有任何增長,況且生過孩子後你的血脈被削弱得連母親都不如!你……”她言辭激烈,忽而想到了什麽,一瞬間停住了。
血族想要精進非常簡單,雖然東陸這邊沒有濃郁的純血源血,然而,吸收高等修士的精純血脈,也是會有極大提升的。
“難道……”沈秋茗難以置信道,“你對奉君下手了?”
奉君,是沈家對家主繼承人的稱呼。
伊維特緩緩勾起一抹笑容。
“你可別忘了母親為你都做了什麽!”沈秋茗着急了,“她祈求父親祈求家主,就只為了保全你!你要是再不知好歹到對奉君下手,那、那我……!”
“那你怎樣?”伊維特問道,“不用這麽虛情假意,沈秋茗,你不是也一直想殺了我嗎。”
“我從來沒有忘記母親為了讓我教你戰技,威逼利誘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賣女兒麽,她一向很在行。那是你的母親,不是我的。”
早在很久以前,她便聽沈家下人說女人是極容易因房事而生情的。
她并不相信這種說辭,甚至始終認為母親是不得已而為之非常痛苦的,直到某天她撞見了母親求歡般的撒嬌以及愉悅的呻|吟。
那她算什麽呢。
為了她們的生存而死去的父親……又算是什麽呢。
她不相信女人會因為簡單的房事而産生感情,哪怕她嘗試、甚至生産,依舊沒有産生“感情”這種東西。
是母親,沒有守住自己,變心愛上了新的丈夫。
甚至為了得到新任丈夫的寵愛,不惜一切壓榨她的價值,想要将她一并販賣。
她給過她很多次機會了。
母親卻不再做她的母親。
銀發女子語氣平和,面帶微笑,明明是一副溫柔無波的面貌,卻令沈秋茗不寒而栗。
伊維特向來性格很冷,對誰都是漠然尖銳的,而如今,她的語氣這樣溫柔平和,就仿佛……仿佛已經看開放下了一切。
“你……究竟想要什麽。”沈秋茗悄悄從儲物戒中取出了能夠發射信號的竹筒,準備随時逃脫,“我已經讓步了。”
“我究竟想要什麽。”伊維特重複了一遍,“你在背後挑撥離間,讓家主責罰于我,甚至勾引奉君,這些我都無所謂。”
“你的誕生,從本質上來說就是一個錯誤。”
“伊維特,你瘋了麽!”沈秋茗驚慌失措地躲避着細密的刀風,想要利用誇張的表情吸引注意來尋找空隙放射信號,“殺了我你也活不了!”
“我本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死、活,對我來說有何區別。”銀發女子再次從空氣中隐去身型,在她張開的刀風結界間,就是信號彈發出,也會立刻被截成碎片。
“你連沈雁月也不在乎了嗎!”情急之下,沈秋茗大聲喊道,“你知道嗎?今年沈雁月也回來了!他身邊還帶了一個純血種,你難道也想毀了他的一生嗎?!”
“哦,沈雁月啊。”提到這個名字,伊維特冰冷一笑,“我倒是忘了,殺了你,剛好也能給我徒弟解決一樁煩惱。你利用我糾纏他威脅他,可是威風了好多年。”
沈秋茗背後一片汗濕:“你難道不好奇你孩子的去向?我可是知道她的下落的!”
“哦?”銀發女子譏諷一笑,“我從奉君那都套不出來的東西,你居然會知道?不過,母親我都可以不在乎,你認為我會在乎自己的孩子麽。”
她的孩子,那個人的孩子。
她親手抱過,又被親手剝奪。
伊維特握緊了刀。
她無法回頭,也無法猶豫。
她被囚禁了半生。
想要突破牢籠,唯有以死為代價。
在伊維特如雨如霧般詭谲的刀鋒下,沈秋茗的身上已經多了不少深可見骨的傷口。這些傷口并沒有立即愈合,而是持續流着汩汩鮮血。
兵刃相擊中,她的手腕都被巨大的力量震得麻痹了。
沈秋茗感到了鋪天蓋地的絕望。
鬼知道伊維特今天吃錯了什麽藥忽然想殺她!如果她能出去、只要她可以出去……!
攥在手中的象牙已經彈開了多次的保護罩,獸潮愈發瘋狂起來,好似整個赤目谷中的野獸都已經聚集在了這片區域。
地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黑點,空中也盤旋着各類珍稀鳥獸,沈秋茗望着排山倒海的黑色,臉色一沉,直接取出所有的保命法器,将精血盡數注入。
伊維特的真實實力,她從來沒有領教過。沈雁月那種可怕的強度,她始終認為是他天資出色。
直到這一刻。
身上的戰鬥服已經破爛不堪,她甚至顧不上裸露的醜态。沈秋茗狼狽地躲避着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手中的保命法器已經搖搖欲墜。
她突然想到伊維特說的那句——“也不知道誰是沈家。”
是啊,沈家如今的血族法術,大部分都是伊維特貢獻的。母親對這些不甚了解,是伊維特設計了本命法術,以及各種涉及根源的法術。
沈秋茗在倉皇逃脫中忽而靈光一現。
伊維特憑什麽能夠忽然這麽強?
她百般辜負奉君,奉君卻以真心待她,這樣的人,伊維特是不忍心下手的。
恐怕,她是早就在本命法術中動了什麽手腳,暗中吸收精煉了沈家所有的修士力量,這才是她現今的力量來源!
她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長老,不然整個沈家都要完蛋!
更或者……
沈秋茗突然換上了一副哭泣求饒的表情,雙膝一軟跪在了石柱上,聲聲泣血道:“姐姐,我誠心跟你認錯,我給你磕頭。以你現在的能力加上奉君的寵愛,你是真的有能力殺了家主!我承認你是最強的,我跟着你走,做牛做馬都可以,求你現在不要殺我!”
她匍匐着上前,想要抱住對方的腳踝,卻被輕輕讓開了。
“誠心跟我認錯?那好啊。”伊維特揪住了沈秋茗披散在後背的長發,随手撤下了她的保護罩,将她丢入了獸潮。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命吧。”
……
白争渡與師父在前往捕捉無極雕的路上,猝不及防地趕上了再次沸騰的獸潮,兩人差點被狂亂的野獸撕咬成碎片。
——當然,只是指外衫。
“乖乖,瞧瞧這些大塊頭。”灰衣人随手脫去輕飄飄的外衫,“畜生就是畜生,不管怎麽修行,還是改不了這野蠻的種氣。”
“師父,你失态了。”白争渡回頭道,“現在怎麽辦,我們還要逆流而上麽?”
“等會兒吧,前面有尊大佛呢。”灰衣人嘆了口氣道,“阿彌陀佛,希望這尊大佛別打碎了我的鳥嘴。”
白争渡不解地看了幾眼前方,前面的确有個極度陌生的氣場,是屬于極其強大的血族,但他無法知道是誰。
又有誰不安分地進入到了這次的天演賽中?
灰衣人仰頭望着迷蒙的天光,此刻他雖然坐在劇烈前行的獸背上,整個人卻穩得巋然不動。
“小争渡,我教你日觀天象,怎樣?”
白争渡腳下一個趔趄。
在他腳步虛浮的同時,眼前的獸群中驀地有冰藍色的光芒源源不絕地炸出,這種光芒吸引着數以千計的兇獸,一波又一波的蜂擁而上。
灰衣人坐在一匹黑麟獸的脊背上,無論這野獸如何颠簸,他始終坐得穩穩當當,甚至還有閑心聊聊這青天白日。
“小争渡啊,你看這日光,白花花的只能見到日頭,不見一片雲彩。這種天呢其實不好哇,是暴旱大兇的征兆。如果晴天再劈下幾個空雷來,那就是黑麟王要出世了。”
灰衣人的話音剛落,天空還真轟隆一聲炸出幾個空雷來,吓得白争渡一個激靈。
他的師父有事沒事淨喜歡拿這些不牢靠的說法吓他,聽多了他膽子都聽小了不少。身為吸血為生的修士,怕鬼這一事雖然丢臉,但他就是怕啊!
傳說黑麟王渾身是寶,這種萬獸之王喜歡憑空玩雷,普通的雷劫根本無法奈何天生愛玩雷的野獸,因此這黑麟王倒也成了一方霸主。
但是白争渡可不想真的對上黑麟王。
受傷是很痛苦的,找血喝也是很痛苦的,總而言之就是非常麻煩。
他讨厭過度消耗。
節省資源不好嗎,為什麽修士們都喜歡打打殺殺的呢。
他或許該去西陸那邊看一看。
“師父,如果我剛才沒有看花眼的話,你說有尊大佛坐鎮的地方好像有個女人掉下來了。”白争渡說着,随手一指,“你看到了麽,就那個穿着很不端正的女的,長得還好像沈家的那誰。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裸奔,真是好絕一女的,我的聯姻對象絕不可能這麽恐怖。”
灰衣人:“……我覺得你說話也不是很端正。”
他神色複雜地瞥了一眼虛無的高空,好像能夠憑空瞧出點什麽來。灰衣人默默看了半天,終于一躍而起,禦劍朝石柱飛去。
處于墜落間的沈秋茗驀地看見有人禦劍飛來,立刻手舞足蹈地大喊道:“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是沈家的沈秋茗——”
然而灰衣人卻視而不見似的,甚至嫌惡地打了個彎,朝着石柱上方疾速馳行。
白争渡本想跟随灰衣人一起讨伐無極雕,路行一半,他忽而嗅到了一種極其熟悉的氣味。
“咦,這個味道我好像在哪聞過。”白争渡無語地摸了把鼻子,“難道沈雁月這人随手就送女人東西的麽。”
他隐隐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沈雁月的一個把柄,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
常年挂在賞金團第一的男人,風評都是低調淡漠,視黃金如糞土,視女人為木樁,沒想到這男人私底下的面孔居然是這樣的。
可能……這才是強者的本質?
從高空墜下的沈秋茗錯過了灰衣人,卻絕不會錯過第二個送到眼前的餡餅。為了抱住眼前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被伊維特打到脫力,她仍舊拼命控制着自己身體想往兜帽人那邊撲去。
情況非常詭異。
衣服破破爛爛的女人像是在空中狗刨,不斷調整着自己的姿勢,希冀着能夠距離兜帽人近一點、更近一點。
而正在思索如何威脅沈雁月的白争渡居然完全錯過了這經典一幕,任由女人動作鬼畜地接近。
砰!
“啊——”
“操!”
沈秋茗完完全全地砸下,原本是該正中兜帽人的腦袋,卻因為趁機看清了那人的臉龐後大驚失色,沒能控制好四肢,大概偏離了一條手臂的距離。
不過她的反應極快,哪怕是先前被她視作“老狗”非常嫌棄的男人——只要能救她,她就在所不惜!
沈秋茗出手快如電,一雙纖纖玉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以決絕的姿态伸近、再伸近,甚至使出了最後一點血氣來抱住了白争渡的小腿。
正坐在黑麟獸背上的白争渡一個重心不穩,加上獸潮群鳴和沈秋茗掉落的沖擊力,他一下子脫力,便真的被沈秋茗這麽拉了下去。
兩人分別吃了好幾口紅土砂礫。
“咳咳,哪個不長……”
白争渡來不及罵街,差點被沸騰的兇獸踩成肉泥。他摔得五髒六腑都在疼痛,然而他的腳上宛若綁了一塊沉重的巨石,怎麽踢都甩脫不掉。
“拜托了,麻煩您救救我……”沈秋茗收起了往常的心高氣傲,她自高處砸下,滿身鮮血不說,就算是流幾滴眼淚,看起來恐怖得也像是在索命。
千鈞一發之下,白争渡只得扔出長劍,提着腳上這塊巨石,一同升空接受無極雕的洗禮。
此時此刻,他心中想的完全是——
草,沈雁月那厮暗算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