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14 章 恐懼
第14章 第十四章恐懼
尚榮搖了搖頭,說道:“聽說那是一個非常神秘的組織,一般人對付不了。一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的,我曾經以為,我們這些志同道合的兄弟可以抱團取暖,重新建立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可是,輾轉了這麽久,我覺得事情越來越糟糕。”
“美麗新世界?那是什麽樣子的。”
“就是一個嶄新的,平均的社會。九枝小姐,我是什麽人,你知道吧。”
“他們說是流寇。”
“哈哈,算是吧,但是我們有另外的名字,義軍。以前,我總認為當權者沉迷酒色,昏庸無能,不理朝政,弄得天下千瘡百孔,民不聊生,我們想建立一種全新的秩序,救民衆于水火之中。可是現在,戰火四處蔓延,人們流離失所,一切都在往不可知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着。交戰以來,許多人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誰又不是誰家的兒子呢。”
“戰争很殘酷的吧。”
“血流成河。有時候,你根本連自己的對手是誰都不知道。現在情況變得極其複雜,有許多的新勢力崛起,甚至塞外也在蠢蠢欲動,我猜想在不久的将來,這塊土地,會陷入更大的分裂。”
“哦,如果不行就握手言和吧。”我說。
“根本停不下來,你知道的,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已經被列入了朝廷重點追殺的名單,我的一個兄弟,哦,曾經的兄弟,已經開始動搖了。嗐,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這世界上的殺戮,從沒有停止過。現在我已經分不清誰對誰錯了,或者,這本來就是一場沒有對錯的較量,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将來的歷史,都将交由勝利者書寫。”尚榮神色黯然,眼光像昏黃的油燈一樣閃爍不定。
他在展望未來的路,可是,他似乎看不到希望。
窗外是迷茫的夜色。阿嶼還沒有回來,尚大哥的言論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我根本插不上話。而且阿嶼交待過我,不該打聽的事絕不打聽。
我只能沉默着。
這種尴尬連屋外的麻雀都能聽得出來吧。
我拿起笤帚處理地上的血跡,倏然生出一種殘忍的情緒來。
可是,在那種情況下,他的尖刀已無限接近我的脖子,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根本沒得選擇。不要指望一個殺手會心存悲憫,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
“尚大哥,你餓了嗎,我去弄點吃的來。”
“不用了,太麻煩了,阿嶼呢,怎麽還沒有回來。”
阿嶼是出去丢屍體去了,應該不會還要臨時挖一個坑吧。
“我去看看。”我說着走出了柴房。
遍尋不見,小蠻呢,小蠻也不見了,廚房裏還亮着燈,有未燒盡的柴火,鍋裏還有滾燙的開水。
一把折了腿的椅子半躺在牆角裏,像是有打鬥的痕跡。
我只得返回柴房。
“尚大哥,大事不好,小蠻不見了,阿嶼也沒找到。”我幾乎要哭出聲來。
“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九枝小姐,你不要怕。”
“怎麽能不害怕呢,人呢,一個一個的,都不見了。”
“我在呢,九枝小姐,雖然我腿受傷了,一般人還奈何不了我。”
“可是,他們怎麽辦,我得去找。”我擡起腳剛邁出一步,又猶豫着縮了回來。
恐懼像潮水一樣襲來。
“來來,你給我找根拐杖,我出去看看。”尚榮掙紮着站起來。
正說話間,忽然“咚咚咚”有人敲門,我走過去瞧了一眼,是阿嶼,身後跟着小蠻。
“吃山雞咯,阿嶼說了,得給尚大哥好好調理一番,”小蠻說道,“小姐,你也一起來吃。”
“急死我了,你們剛才跑哪裏去了,小蠻,我以為你被壞人抓走了呢。”
“唉呀,小姐,誰要抓我呀,別整天疑神疑鬼的,你這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我一直在幹活,剛去井房挑水去了呀。”
都在就好,我破涕為笑。
四個人終于好好地吃了一頓晚飯。時候不早了,那就算作宵夜吧。
尚榮傷勢漸好,很快跟我們來告辭。
“後會有期。”阿嶼抱拳,送別了尚榮。
尚榮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裏。
不知此去前路如何。縱使艱難,也得咬着牙關前行。
祝福他吧,有理想的人運氣不會太差,但願他能打出一個清明的美麗新世界。
阿嶼隔三差五地去打獵,給我們換回一些生活必需品,小蠻包攬院子裏的一切家務活。我也跟着小蠻學會了洗衣做飯蒸窩窩頭。
更多的時候,我會跟着阿嶼刻苦練劍。阿嶼手把手地教我,很快我就超越了小蠻。
小蠻再也不嘲笑我了。
“小蠻,要不你也跟着學學吧,防身。”
“不了,我笨,”小蠻說道,“以後有你和阿嶼保護我, 我不怕被人欺負。”
我們也會偶爾談起尚榮,那個心懷天下立志重建新秩序的劍客。
“阿嶼,如果有官差前來,我們會不會被追究成同黨?”
“這麽多年了,你有見過官差嗎,在望江村這裏,就沒有官差這個概念。”
也是。山高皇帝遠,很早以前,這裏就只是一片蠻荒之地。寒來暑往,歲月更疊,這裏漸漸有了人煙,有了集市,當然,不可缺少的,這裏也有了欺淩,有了争鬥,有了殺戮。
唯一不變的,就是除了當事人,沒有人會在意這些。就像踏月山莊的血案,除了我們幾個,沒有人會再想起。随着日子的流逝,連茶餘飯後的談資也算不上了。
人們總會習慣性地忘記苦痛,忘記那些與自己沾不上邊的慘痛過往。
只是,這個世界上的事,總會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有時候,有些人的故事就有可能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別人的昨天不過是你的明天,只不過時候未到而已。
聽說,在東街,又有一家人被屠了滿門。
具體情況沒有統一的說法,有人說是欠了花酒錢,讨債的。也有人說是偶然撞見了別人的機密談話,被滅口的。還有人說是有老鸨看中了那人家的一個姑娘,想買去好好調教一番将來賺大錢,結果姑娘不肯就範,就撕扯了起來,那老鸨失手殺了人一家三口。
沒想到老鸨除了會嘴皮子上的功夫,手上功夫也這麽厲害。
“望江村是越來越亂了。”
“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對對,自從有了花滿樓之後,這裏就沒有安寧之日了。”
“可是那事跟人家花滿樓也沒有什麽關系啊。”
夕陽西下的時候,人們在茶肆裏吐着苦 水。完了,各回各家。
陰雲似乎籠罩過望江村一段時間。
我們也沒有過多理會。自己都活不過來呢,哪有閑情管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只是,三條人命,就這樣沒了,任誰心裏都過意不去。
每個人心裏都會有恻隐之心。
我也是。在那一刻,我想起尚大哥說的美麗新世界。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
我至今記得他離去時看我的眼神。灼熱,不舍。
我那時不懂。
秋意漸濃。阿嶼将院子的窗戶重新加固了一遍,小蠻糊了新的窗戶紙,看上去就像是新的院子。
終于有一天,阿嶼又帶回來一張狼皮,跟上次一樣的毛色。
小蠻有了新活幹,她要給我縫制披風。
現在,阿嶼,小蠻,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人。
就這樣相依為命,我們度過了三年時光。日子雖然過得磕磕碰碰,但總算是熬了過來。
我的劍也練得有了三流水平。用阿嶼的話來說,自保沒有問題,但是不要去惹任何高手。
“要不,我把我的絕技教你吧,你打不贏可以跑快點。”
正合我意,打不贏就跑。
于是,阿嶼将他的絕學穿雲術教給了我。
理論與現實之間,總會存在有一段長長的差距,天賦不高的我,需要用刻苦來彌補。我開始鑽研穿雲術,達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
“注意要勞逸結合啊。”阿嶼朝我大喊。此時我正在屋後的栎樹林練習穿雲術。我已經能夠很輕松地爬上樹梢了,相信不久的将來,就能和阿嶼一樣飛檐走壁。
我對阿嶼說:“沒想到我認真起來,連自己都害怕。”
“打贏我是不太可能,能跟上我就算你出師吧。”
“不不,我要終身學習,學無止境。師傅,你一定還留有一手吧,好幾手吧,把厲害的都教我,別有所保留。”
“要學胸口碎大石嗎?哈哈哈——”阿嶼一個箭步,已離開我的視線。
“讨厭,師傅,你等等我。”
“別叫我師傅,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也沒有正式拜過師。”
“不嘛,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記住,以後出門了,別說劍術是我教的,切記切記。”
“為什麽!”
“曾經江湖上傳言踏月山莊有個英俊少年,輕功了得,刀法出神入化。我不想因為你毀了自己的名聲。”
“找打!”我揚起木劍,朝阿嶼刺了過去。
他一側身,輕松地躲過,一瞬間,人已在一丈之外。
我使出穿雲術,追着他打。卻只是徒勞。
終于累了,我靠在一棵大樹下休息。
“阿嶼,三年了,日子過得真快,”我說,“你有什麽打算。”
“我沒有打算,我跟着你。”阿嶼說。
“跟着我,只有苦頭可吃。我想去找老彭,拿回那本《丘山外傳》,然後去換娘親。”
“你确定那就是《丘山外傳》嗎?我看上面并沒有題字。”
“就算不是,也是一本跟娘親關系密切的書,找到它沒錯。”
“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阿嶼說道。
“你的意思是,我再等上七年,再過七年,我的劍術才能有所突破?”
“我不是這個意思,天下之大,高手如雲,你也不可能練到天下第一,我是說,咱慢慢來,沉住氣。”
“嗯,我知道,就是不知道小蠻願意不願意離開這裏,要不,把她嫁給東街那個獵戶的兒子?”
“小蠻也十八了吧,是可以嫁人了,”阿嶼說道,“九枝,你也十八了吧。”
“嗯,再過三天,我就十八歲了。記得三年前的生辰,我被爹爹打得俯卧在床,然後沒過多久,一切都變了。”
往事歷歷在目,好在這三年來,身邊一直有阿嶼,還有小蠻。
“都過去了,九枝,要往前看,”阿嶼說道,“學會放下,才能更好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