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21 章 鬼話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鬼話
這也太離經叛道了,這行事作風,比我還要野上三分。在我的想像中,美好的愛情是應該要得到親人的祝福的。
“私訂終身!不應該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嗎?或者,你可以讓他上你家提親啊,郎才女貌,說不定會得到祝福的。”
“沒有可能,我最讨厭這種從小就訂立的婚約,我希望自己有選擇未來夫婿的自由,為此我已經抗争過兩次了,可是沒有得到回應,我已經心灰意冷。我們一拍即合,兩個心意相通的人從此走上了不歸路。我們在去篇遇山的途中,遇到一只雪狼,它已經餓了好多天了,它向我撲過來的時候,他擋在我的身前,将自己送給了雪狼。雪狼吃飽了,對我本無留戀,可是我卻縱身跳了懸崖,在那一刻,我只想随他而去。他死了,我還茍活于世幹什麽呢。可是,在下墜的時候,我聞到了山谷裏誘人的花香,還看到了翻飛的彩蝶,我竟然對于死亡生出極大的恐懼。我摔破了腦袋,腦漿四散迸裂,可是我不甘心。我躲過了鬼差的追捕,讓自己的游魂到處漂泊。我知道,在這人世間停留的時間越久,我将會受到越嚴厲的懲罰,可那又能怎麽樣呢,我們這一世的情才剛剛開始,我怎麽舍得就此結束。”
“知晴小姐,人生沒有後悔藥可以吃呀,既然留戀人世,幹嘛圖一時爽快。其實你還算幸運的了,許多人摔成重傷,半死不活,生不如死呢。”
“他被鬼差帶走了,我再也尋不到他了。我去我們一起游歷過的山川,去看我們一起看過的夕陽,去嘗我們一起嘗過的青果。後來,我覺得我應該為他做點什麽,我找到他的家人,他的父親、母親、哥哥、嫂子,還有侄子,我就想對他們好。我化裝成一個婢女,在他府上待了三年,三年時間,一千多個夜晚,我無微不至地照顧着他們,可是有一天飛來橫禍,他們老爺子被罷了官,家裏財産被充公,一家人流落南蠻之地。”
“所以,他們呢?”我問,“你怎麽不繼續跟着他們。”
“我只能遠遠地跟着他們,後來,他們死了,走出長安沒多遠,就病死了,一個接着一個,死光了,”知晴說道,“他們死了,我就沒有目标了,很長的一段日子裏,我白天躲在山洞裏睡大覺,晚上出來溜達。後來自己琢磨了一套功法,陰雨天也可以偶爾出來走走,山中無趣,今日閑游,正好碰到你們倆,捉來解解悶。”
解悶?知晴小姐,你這完全是要人命啊。
“所以,你解悶解完了嗎?我們可以走了?”
“沒有完,這個阿嶼,完全不解風情,甚是無趣。”說完,知晴動手掰開阿嶼的嘴,往裏面塞了一顆藥丸。
“是解藥,”知晴小姐解釋道,“你扶着他走吧,半柱香他就會醒的。”
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這麽大力氣,能扛起這麽大一漢子?
我面露難色。知晴小姐也不再催促,自顧自離開了。
據我所知,知晴這屬于孤魂野鬼,她怎麽不想想辦法,早點去地府報個到入了輪回呢,下輩子再不好,也算是有個期待。
洞外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這到底是個什麽鬼,看起來完全與傳說中的那些滿嘴獠牙的鬼不一樣。會嘆氣,會心生憐憫,還會選擇成全,會放別人一條生路。
知晴果然沒有騙我,阿嶼半柱香功夫就醒過來了。
“九枝,你怎麽在這兒?”
“我來找你啊,阿嶼,我看到你被知晴帶走了,她沒把你怎麽樣吧。”
阿嶼張了張口,又整理好了衣服的領子,想說些什麽卻又咽了下去。
“讓我瞧瞧,檢查一下傷勢。”我湊過去,動手掰他的臉。
除了有點憔悴,倒是看不出哪裏有異樣,只是脖子那裏有掐過的痕跡。
“沒有,她說山裏太寂寞,想找個人成親,我說我不适合,她也沒有過多強求,然後我就暈倒了。”
“那個知晴,到底是什麽妖孽啊,長得還行,”我說,“說句實話,找婆娘按這個标準來找,那就有享不盡的豔福啦。”
阿嶼拿眼睛瞪了我一眼,說道:“我現在恢複得差不多了,咱們走吧,她不會傷害我們。”
“為什麽?你們之間是不是達成了什麽交易?你把你的法術給她了?”
“說的什麽話,趕緊走,出了這裏再說。”阿嶼找到自己的短刀,脫下那件紅衣裳,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出發了。
我依言起身,緊緊地跟在阿嶼屁股後面。
我不敢多言,我知道知晴還在暗處盯着我們。
一路無話。
一路暢通無阻。走出洞口的時候,阿嶼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幽深的黑洞,竟然有些意味深長的樣子。
我四處張望,看到了一身紅衣的知晴。她坐在樹上,目送我們遠走。
我又開始擔心我的腳底下生出藤蔓來,緊緊地捏了捏手指頭。那個骨哨還在,如果再次遇到這種情況,一定得好好利用這個哨子。
千萬不能當它是個擺設。
算起來,鄭七還不差。就是力量稍顯微弱,行動力也不夠, 不能招之即來呼之即去。
唉,有時間也得活動一下我那把清影劍,鄭七說過的,施了法術,力量強大到可以斬妖除魔。
還有,知晴說的那頭吃人的雪狼,就是隐藏在這座山中的那頭雪狼嗎?如果是,我們或許應該去會會它。如果不是,碰上了也得會會它。膽子總得多多練習才會有。
阿嶼一路很沉默。我有點不太習慣。對了,我還有許多問題沒有搞明白呢。
“阿嶼,你等等我,好累啊,咱歇息一會,我餓了。”
“還有一點幹糧,我去給你打點水來。”
“我同你一起去。”
“別,你就在這兒等,省點腳力。”
“我一個人害怕,”我說,“如果知晴跟過來怎麽辦?”
“她不會的,她……”
“她怎麽啦,阿嶼,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沒有的事,別瞎猜。”
阿嶼打水歸來,我咕咚咕咚一頓牛飲,幹掉了一個大烙餅。
沒什麽味道,幹巴巴的,要不是有水,得噎個半死。
“九枝,知晴是只還情鬼。還情鬼不會害人的,她這些年一直游蕩,是因為已經錯過了投胎的時機了,我跟她說了,要她沿着這條河一直走下去,到望江村城隍廟那裏找鄭七,他會幫忙帶她下去入輪回的。”
“她同意了?她說她不甘心。”
“那是之前,她是不甘心就那樣死去,可是做一只孤魂野鬼的日子久了,就會發覺有多麽的無聊。她說她的情也還完了,三年時間替他盡了孝,她也沒什麽可留戀的。”
“她不是挺留戀你的呢,”我打趣道,“她還想娶你當相公。”
“她就是鬧着玩,人鬼殊途,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她說她又不會像別的鬼那樣靠吸人血來提升修為,她沒有這方面的追求,所以她整日裏無所事事,那洞裏太陰暗了,所以她陰天的時候就出來透透氣。”
“為什麽要陰天?”
“鬼都怕陽光啊,特別是正午強烈的陽光,能直接給他們曬死。”
“這些,都是她跟你說的嗎?”
“是啊,不然我怎麽知道的。”
“所以,你們敞開了心扉,還敞開了衣襟?”
“什麽呀,九枝,你到底想說什麽。”阿嶼看着我,一臉的不可置信。那眼神,好似不認識我似的。
“我進去的時候看你衣冠不整,我可不瞎。”
“別瞎想,就是那些小鬼拉拉扯扯弄的,我們就是聊了很久。”
“所以,在我被點穴道和找你的這段時間,你們一直在談話。你這是找到了知音啊,這麽長的時間,那一定還談了別的。”
“別的,沒有啊,還有什麽?”阿嶼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對了,還談了關于投胎的事情,我讓他找鄭七去。”
“沒有說到你的傾心之人?”我看着阿嶼,想從他眼睛裏找到知晴所說的深情。
阿嶼別過臉去,看向對面的高山。
一條飛瀑從山尖上傾瀉而下,擊打着潭裏的岩石。那裏的水一定很清澈 吧。我想去洗個澡。出來這麽多天了,我一直沒有洗過澡,身上粘乎乎的,甚是難受。
可是總覺得哪裏不合适,還是作罷吧。
“不跟我說是吧,是不是打獵的時候認識的呀,山裏的姑娘呀,個個都水靈,我相信。要不就是去集市上賣狼肉認識的?”
“九枝,你別亂猜了,沒有的事,哪有什麽傾心之人。”
“知晴說的,你之所以拒絕她,是因為你已經有了傾心之人,讓她能死了這條心。”
“鬼話你也信?哈哈哈——”阿嶼渾厚的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山谷裏。
我明顯發覺阿嶼的聲音變了,渾厚,充滿磁性。完全不像小時候,像棉花糖一樣,柔軟而清冽。
在山林中又走了三天,還是看不到盡頭。我開始懷疑我們的路線的正确性。有話說得好,方向不對,努力白費。
這一帶都沒有可以栖身的山洞,天色将晚,我們只得找了一處比較空曠的山地停留下來。沒有山洞的保護,我們的危險又增加了不少,但願今晚能平安度過。
“阿嶼,我們是不是離雲山越來越遠?”
“雲山在對岸,按現在的位置來看,确實是越來越遠,但是我們很快就可以渡河了,你看龍池河面,越來越窄了,河水也沒之前那麽湍急。”
“要不,我們現在就游對面去吧。”我提議道。
這長長的陰森森的林間小路,何時是個頭啊,我只想快點結束。我不想再遇到一只鬼了,關鍵是那鬼還明目張膽地要搶走阿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