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30 章 初雪
第30章 第三十章初雪
天空還在飄着細密的雨絲,冷冷的冬雨帶來更多寒意。看樣子這雨是下了一整天,地面濕答答的,有了好幾處小水坑。院子裏有一棵梧桐樹,樹葉已基本掉光了,只剩下密密叢叢的枝桠默默地承受着雨點的洗禮。
看這梧桐樹蕭瑟的樣子,我知道冬天已經大張旗鼓地來了。來年春天,這棵梧桐樹一定會長得很茂盛,只是那個時候,我已經離開這裏了吧。
我們往尚榮屋子裏走去的時候,迎面碰上了巫沖。他行色匆忙,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情。
“巫大哥,”我叫住了他,“有我哥的消息了嗎?”
“還沒有,九枝姑娘,有消息了我馬上回報。”
“多謝巫大哥。”我對着他深施一禮。
門虛掩着,我輕輕地敲了敲門,沒有人答應,便徑直走了進去。
尚榮站立窗前,好像一尊雕塑。他是在考慮問題嗎?以至于剛才沒有聽到敲門聲。
沒等我開口,他就說道:“九枝,你來了。”
“尚大哥,你好點了嗎?”我輕輕地問道,言語中透着關切。
尚榮回過頭來,眼睛裏閃過一道熱烈的光,他微笑着說道:“好多了,九枝,你來,到這兒來。”
小荷退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房間的門。
“是你又一次救了我,九枝,多謝你。”
我?難道昨晚的事情他都知道?明明他已經昏迷不醒了的。
這回輪到我當一回雕塑了,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所以,你到底是什麽人?”尚榮朝我靠近,定定地看着我。他的語氣裏并沒有逼問的成份,我猜不透他眼裏的含義。
“我,我……”我開始語無倫次。
“你別那麽緊張嘛,我就是有些好奇,你說說,你怎麽可以給我擋住那兩把飛刀的,你身手怎麽變得這麽好了,我記得三年前你才開始拜師學藝的。”
原來是這樣,我差一點點就要招了。
“噢?就是碰巧而已啦,我劍一揮,剛好那兩把飛刀就撞到了劍上。沒有擋下第三把,真是慚愧。”
“已經很不錯了,”尚榮說道,“下次可不許這樣了,趕緊躲開知道嗎?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嗎?”
“刺客吧。”
“是刺客,可是不是一般的刺客。他們是摩西院的妖孽,想不到這些妖孽也來淌這個渾水,事情越來越難以掌控了。诶,不說這些了,和我一起去用晚膳吧。”
“摩西院的妖孽?那是什麽?”對于摩西院我并不驚訝,我驚訝的是尚榮為什麽會知道。
“跟你說不清楚,反正就不是正常人,是敵非友。九枝,別管這事了,你疹子可有好些?”
“好多了,喝了湯藥,已控制住。”
“那就好,你就在府裏好好休養,別的事情交給我。”尚榮溫柔地說着,伸手作出要攙扶我的樣子。
我撇過臉去看外面蕭瑟的風景,佯裝沒有察覺,說道:“是不是要下雪了,這天冷得像冰窖似的。”
“等會叫小荷給你準備手爐。”
“那倒不至于這麽嬌慣的,尚大哥,可有阿嶼的消息?”
“還沒有,只是據說見到了和他長得差不多的兩人,一打聽,并不是。”
“怎麽就知道不是呢,我都沒有見到。”
“別着急,巫沖确認過的,他見過阿嶼。”
“他見過阿嶼?”
“三年前,我離開踏月山莊的時候,是巫沖來接的我,只不過他在暗處沒有現身,所以他是認識你和阿嶼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巫沖說看着我眼熟,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麽?你以為他見過你的畫像?”尚榮呵呵一笑,“他可能真的見過。”
“嗯?哪裏有我的畫像。”
“沒什麽,開個玩笑,快走吧,菜都涼了。”
用過晚膳,我拒絕了尚大哥送我回清荷軒的提議,獨自回了屋。
我心裏藏着悲傷,我不想在他面前強顏歡笑。
那幾百張畫像,怕是白白浪費了。如果阿嶼還在長安城裏,不應該會是這樣啊。他到底去了哪裏,他為什麽不來見我呢。
如此過了三日,還是沒有阿嶼的消息。三日來,天天有大夫過來瞧我的身體,中間還換過一次藥方。小荷忙前忙後,又是煎藥,又是擦洗,像伺候主子一樣伺候着我。
我恢複得很快,三日後疹子已經完全消失。無事的時候,我拿出清影練了幾圈,似乎又找回了那麽一點點感覺。我也是無聊,除了練劍,好像也找不到別的事情可以做。
這幾天很少見到尚大哥,我也不方便打聽。他肩膀上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我想去跟他辭行,打擾了這麽久,偷偷地離開總歸不近人情。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他說我想離開的時候可以跟他借點盤纏。
這事可不敢忘,因為我實在是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也邁不開步了。
我得去和尚大哥見一面。他受着傷,應該不會外出,就在屋裏。
門外有侍衛把守。這是他休息的地方,以前也沒見過有侍衛把守,這是怎麽回事呢。
我走到門口,正想開口說要讓他們通報一聲,那侍衛卻近身一步,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要見尚大哥。”
“尚大哥?你是什麽人?”那侍衛盯着我,像要從我臉上摳出戶籍證明。
“我是九枝啊,尚大哥說我見他不用通報的。”
“在這裏等着,大人他們有事商量,這會兒不方便見你。”
我就在臺階上等着,氣溫驟降,寒風呼嘯,我不時 地來回踱着步,可根本無濟于事,我的手腳已經凍僵了。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巫沖出來了。他看見我神情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九枝,你有事找尚大人嗎?”巫沖說道。
“嗯,我有事跟他說。”
“你進去吧,這會不忙了。”巫沖行色匆匆,我剛想問問他有沒有阿嶼的消息,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問了也是白問,有消息他會主動跟我說的。
尚榮神色疲倦,雙目緊閉,半倚在床榻上。
他太累了,我可能來得不是時候。可是,來都來了,斷不會有悄悄退出去的道理。
“尚大哥?”我輕輕地叫了一聲。
尚榮睜開眼睛,見是我,忙坐直了身子。
“你怎麽來啦?這幾天忙,也沒功夫去瞧你,來,坐這兒來,這兒暖和。”
屋子裏有一個火盆,相當暖和。窗戶半開着,我看見外面已經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
“哦,我來看看你,你肩膀好些了嗎?”
“好多了,只是拿劍還有些困難,還得休養一段時日。”
“尚大哥,我來,是有事求你。我想我得離開了,打擾了這麽久,我來向你辭行。”
“九枝,你住在這裏不習慣嗎?還是她們哪裏服侍不周,”尚榮說道,“我再囑咐她們小心一些。”
“不是,這裏很好,可是——”
“你想找阿嶼是嗎?可是,巫沖找了這麽多天都沒有消息,你往哪裏去尋。”
“總歸是要找到的,”我說,“我得努力地試一試。”
“我不想你離開,真的,”尚榮起身,看着外面的雪花,“你看,都下雪了,你此時離開,我于心不忍。只是當下這種局面,你離開或許會更安全。所以,我內心很難抉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怎麽啦?我能幫得上忙嗎?”我猜想他們整日關在這間屋子裏,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
“我不想你淌這趟渾水。九枝,你不該卷入這場紛争。我只想,給你最好的日子。”尚榮看着我,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憂慮和不安。
“我帶着劍呢,你看,還給你擋了兩把飛刀,也不是你想像的那麽不堪一擊。”
“你很了不起的,九枝,只是這些掉腦袋的事情,你為什麽要做呢,這些,是男人們該做的事。”
尚大哥一定遇到了什麽令他頭大的事。事關機密,我一個外人,也不好摻和進去。
我沉默了,不知道怎麽跟他提借銀子的事情。我得用我這三寸不爛之舌,好好組織一下語言。心下打了幾次草稿,可是不管怎麽開頭,都很突兀,很難為情。
忽然,巫沖進來,說有人求見。
尚大哥朝我歪了歪頭,示意我藏到屏風後面去。
那人說明了來意,說有寶物呈上。
那聲音聽起來竟有點耳熟。到底是誰呢。
“尚大人,貧道手握一稀世珍寶,對于您一統江山肯定有所裨益。”
“呈上來,”尚榮說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麽稀世珍寶,要是敢招搖撞騙,小心你的腦袋!”
然後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可能他們三人正在觀摩那件稀世珍寶吧。
“這,你說說有什麽稀奇,如何确定真假?”尚榮說話了,打破了房間裏死一般的沉寂。
“大人,之前貧道也未曾打開過,可是,剛才一琢磨,就看出點門道了,您看,這些山川,湖泊,礦山,每一個都是如此清晰明了,有了這個,您行軍打仗,那不盡在掌握?西荒地勢險要,現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您看——”
居然是彭一修那個老賊,怪不得聲音如此熟悉。這地圖不就是知晴贈與我們的西荒地圖嗎?這地圖阿嶼随身帶着,為什麽會到了彭一修的手裏,那他呢?
我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順手從牆上拔出了尚榮的長劍,直抵老彭的下颌。
“彭一修,你這個老賊,我苦苦尋你,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老彭千算萬算,可沒算到我會出現在尚榮的卧室裏。
巫沖愣住了,尚榮也愣住了。
老彭“撲通”一聲跪下,大聲喊道:“尚大人,你可得替我作主啊。”
“說,阿嶼在什麽地方,你怎麽會有他的東西!”
“一個操着外地口音的人交予貧道的,還給了我十兩銀子作為答謝,讓我把這個盒子交給尚大人,他還說拿這個可以去尚府謀個一官半職,讓我直接找尚大人,我也就來碰碰運氣。”
“胡說,哪有這麽好的事,花十兩銀子讓你給尚大人送個東西,你還能謀個一官半職,這話說出來你自己相信嗎!”我将劍再次逼近,抵住了他的喉嚨。
想起他将我和阿嶼關在密室裏揚長而去的那個樣子,我真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