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師弟真是一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莊姜只得把給召南仙君說過的話重複一遍，見容璟狐疑地擰眉，連忙轉移話題：“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就別再提以前的事了。對了，師尊不是說，我們經過這一場劫難，就會得到極大的造化。你現在可有進步？”

“師尊所言不假。當日我暈了過去，待我醒來時，卻發現胸口的淤血竟散了大半，身上的仙力流轉之時比之前快了三倍，想是有一部分沖擊落在我身上，讓我因禍得福。”容璟說着說着，忽然神色陰霾，“莊姜，你當日竟在我身上布下數十道屏障，還封印住我的修為，你，好樣的！”

“師弟，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又沒死，就……就不要再想這件事了……”莊姜見他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忍不住抖了抖。

“以後不需要你救我。”容璟冷冷打斷她的話，一雙秀長雙眸緊緊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願。”

“你……”莊姜一怔，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容璟，難道讓我救你一命，就讓你如此無法忍受嗎……

容璟說完，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他手指修長，掌心灼熱，包裹住莊姜冰冷手掌的一剎那，莊姜立刻反射性地想抽出手，卻發覺他握得極緊。眼前的少年長睫煽動，仿佛宣告一般，道：“以後，我救你。”

說罷放開她，後退一步，轉身走了。

莊姜一怔，只能目送他遠去。待他禦劍的身影消失後，她才發現四周靜得詭異，卻見一群小師妹用一種可以戳出洞的目光盯着她。

她僵了僵，飛速地奔進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鎖上了門。

可是到了晚上，莊姜又被吵醒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再好聽，可像念經似的在你耳邊一個勁兒地唠叨，是人都受不了。莊姜用被子蒙住頭，仍然阻止不了那聲音侵入耳膜，猛地坐起怒喝一聲：“誰呀？打擾老子睡覺！”

她這麽一嗓子喊出來，人倒是清醒了。只見天色未明，弟子房內卻空無一人……看來師妹們又去徹夜修煉了。

“老子？”那聲音在她心底疑惑道，“你們人界女子都這樣自稱？”

“那不是重點。”明知他看不到，莊姜仍下意識地正襟危坐，“燕昭大人，請問有什麽吩咐？”

“起來，你應去修煉了。”

“修煉？”莊姜震驚了。難道這位鬼仙不知從他口中說出這種話來，是多麽的詭異嗎？

“蒹葭宮弟子，本君知道你在想什麽。”燕昭的聲音清雅，卻不容反駁，“本君要你做的事，以你現在的仙力根本無法做成。所以，本君需要你渡過天劫。”

莊姜皺了皺眉。以現在的水平還幹不成？難道他要她刺殺三清大帝？可是她一旦成仙，他憑什麽認為他能控制住與他同級的仙呢？

“本君并不能随時随地與你傳音，所以，修煉之事還得靠你自己。無論如何，一個月後的天劫會如約來臨。”燕昭意味深長地道，“你是想死了之後擺脫本君的控制，還是成仙之後呢？”

“我明白。”她眼神微微一黯，半晌露出一絲冷笑。

莊姜走出弟子房，來到後山的竹林中。

竹林彌漫着青色的霧氣，夜晚濃郁的靈氣令人心曠神怡。

莊姜知道在這片竹林中，最少有一半的同門在此修煉。他們在月下舒展了身體，飄浮在半空中，舒散全身數萬毛孔，吸收天地精華。那些精華從毛孔進入經脈，繞全身一個周天後，最後聚集在金丹中，滋養全身。

同門之間修煉時不能距離太近，否則修為略高之人會将大部分靈氣吸入自己體內，而修為低的人只能吸收到較少的靈氣。莊姜在竹林中搜尋靈氣充足的地方，可惜大部分已被人捷足先登。待她來到一處靈氣極為充裕的寒潭旁，卻感到了熟悉的氣息。

只見寒潭之上，容璟盤膝飄浮在半空中。他沒有束冠，一頭烏黑的長發流瀉滿身，面容狷麗入骨。莊姜向來知道自家師弟性感起來誰家少年都比不過，卻從沒見過他沒束冠的模樣，一時有些睖睜。

寒潭周圍的靈氣瘋狂地在他周身聚集，在少年周圍覆蓋一層淡淡金光，就連他修長頸側的夔龍紋都比平日豔麗幾分。莊姜歪着腦袋看了他半天，默默地估算他吸收靈氣的速度，少年突然睜開雙眼，冷冷地和她對視。

那是一雙極為美麗的眸子，似乎泛着冰冷的玄青暗色。莊姜有一瞬間的恍惚，就聽容璟怒道：“你到底看夠了沒有！”

果然，師弟一張嘴什麽氣氛都沒了。

她聳聳肩，懶懶道：“看夠了，我在找地方修煉呢，你這地方不錯，靈氣很充裕嘛。”

“哼。”容璟冷哼一聲，“你是第一次夜間修煉吧？”

“何以見得？”

“自師姐踏入這片林子以來，一直在尋找修煉的地方。我們吸取天地靈氣時，五感比平日靈敏數倍。師姐這樣走來走去，很多人一定心生怨氣。”

“……”莊姜無言以對。怪不得她剛才看到好幾個同門面容扭曲，頗有走火入魔之兆，原來是因為她啊……

容璟皺了皺眉，沖她招招手：“你過來。”

莊姜一怔：“幹……幹什麽？”

“什麽幹什麽？我走了，這個地方，你随意吧。”容璟臉色一沉，後退一步，緩緩融入山水中。

“喂，等等！”莊姜忍不住高聲呼喚，就聽到周圍爆發出一股沖天怨氣！

“我說你們還有完沒完啦？別打擾人家修煉啊！”

“就是啊，談情說愛去缥缈峰！這是竹林幻境！”

“再啰唆拖出去砍了！”

……

莊姜連忙噤聲，在寒潭上正襟危坐。

這事……好吧，全是她的錯……

如此到了清晨，伴随着蒹葭宮雄渾的鐘聲，莊姜拖着疲憊的身子進了太學殿。

不知怎麽的，今日衆人看她的眼神越發詭異了。她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正在錐刺股的玲珑小師妹跑到她身邊，低聲詢問：“師姐，昨天在寒潭邊修煉的人，是你嗎？”

莊姜點了點頭，就見師妹立刻哭着飛奔出去。

莊姜目瞪口呆，又見師妹迅速地奔了回來，驚詫道：“白露宮宮主到了，此刻正在宮外！”

白露宮，與蒹葭宮同為三大仙宮之一，位于雲國境內，白露山巅。宮主為枯木仙人，性格火暴，嫉惡如仇。當年雲王昊岄就是登這座山不得，而被拒之門外。平時三宮多有走動，但宮主親自過來倒是頭一遭。衆人紛紛打算前去圍觀，卻聽一個冷然的聲音一字一句道：“這正是考驗吾輩修行的時刻，如此看來，你們還差得很遠。”

能這樣說話的，除了容璟也沒別人了。衆位同門一聽，一個個耷拉着脖子開始瘋狂溫書。莊姜早就見慣不慣，正在考慮是趴在這兒補眠還是修煉，突然感到有人正不耐煩地敲桌子，道：“走，去後殿。”

莊姜側首看了看放在她桌面上那只白皙修長的爪子，哀嘆一聲，随着容璟走了。

兩人一路無言。莊姜跟在容璟身後，看他一襲月白道袍，窄腰寬袖，頭戴高冠，腦後緞帶飛揚，忍不住問了句：“是師尊讓我們過去？”

容璟颔首。

莊姜不再多話，卻隐隐感到不對勁。不知怎麽的，她越走越困，頭也昏昏沉沉，朦胧間，就聽容璟在一旁道：“怎麽了？”

“不知道，我好困……”莊姜眯着眼睛，聲音嬌軟。

容璟皺了皺眉，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我扶你？”

莊姜搖了搖頭，突然見容璟眼中閃過一絲戾氣，猛地拔出劍向她刺來！

這下她什麽瞌睡都抛到了九霄雲外，想躲已來不及了。那劍卻帶着雷霆之力，擦着她的臉頰而過，只聽身後傳來一聲悶哼，一個陌生少年的笑聲響起。

“哈哈，被發現了。”

莊姜身後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漸漸顯出一個人影。那是一個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一襲藍裳，樣式與蒹葭宮白色弟子服極為相似，唯有袖口和衣領處的刺繡不同。

“白露宮？迷魂陣？”莊姜臉色一凝。

“這位貌美如花的師妹真有眼光。此陣确實是白露宮的迷魂陣，可令陣中生靈昏昏欲睡，乃行走人間降妖除魔必備良品。咦，道友，麻煩你不要這樣盯着在下……”

容璟收回他幾乎可以殺人的目光，冷冷地問出聲：“道友這是何意？”

“都是修仙之人，切磋一番很正常嘛，嘿嘿，不過道友的功力似乎更勝一籌啊……啊偷襲！”那白露宮少年話音未落，莊姜就一巴掌抽了上去！

“誰要和你切磋！”她感到很丢臉。這麽一個半吊子陣法，她竟然……中招了！

“師弟，這個白露宮的家夥竟然跑到我們的地盤招搖，不如我們揍他一頓吧。”

容璟頓了一頓，彎起嘴角：“好。”

“喂喂喂，你們太狠毒了！不過是個玩笑罷了！”少年一臉委屈，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腳尖一點就想逃走。可是他沒跑兩步，就被兩人一前一後堵在中間，只得哭喪着臉道，“師尊，救我啊！”

只見白光一閃，一個形容枯槁的老者從暗處步出，怒道：“胡鬧！趙宓，還不快向兩位賠罪？”

這老者确實出現得恰到好處，打斷了一場慘無人道的群毆。

容璟這時已伏下身去，恭敬道：“容璟拜見枯木仙君。”

原來這老者便是白露宮宮主枯木？果然是人如其名啊！莊姜忙俯身行禮，卻聽到自家師尊清冷淡漠的聲音傳來：“枯木兄不必客氣，小輩切磋而已。白露宮的陣法越來越精妙了，本君座下首徒也無法抵擋。”

枯木仙君聞言，哈哈一笑：“可是池羽老弟不是這麽想啊！”

果然，當下四面八方就傳來幼童暴怒的聲音：“老鬼，本仙君當然不這麽想，我家姜兒只是昨夜太辛苦了，才會中招！對不對，姜兒？”

莊姜聽得胸悶。什麽叫昨晚太辛苦了？

“老弟仍然這麽護短。也罷，三宮同出一脈，何必在意輸贏？行露，過來看着你這位師兄，為師去會會那兩位老友。”

“是。”伴随着柔媚的聲音，一個絕色少女從天而降。莊姜修行這麽多年，美人見得不少，可像行露這樣美麗的女子倒是頭一次見。

她看得兩眼發直，卻聽師尊又說：“姜兒，璟兒，若無事，便替本君招待這兩位吧。”

莊姜：“……”

容璟：“……”

莊姜覺得很苦惱。師尊命兩人招待白露宮弟子，實在是找錯人了。容璟性子偏冷，不想說話時一句也不願多說，此時冷着臉很是吓人。她人懶散，心裏還惦記着紫衣鬼仙的事，更是不想開口。但這倒是不妨礙趙宓東張西望，自得其樂。

四人走到一處風景極美的涼亭休息。待落座後，一直默默跟在三人身後的行露突然開口：“容師兄，莊師姐，你們……在生我和師兄的氣嗎？師兄設下迷魂陣，只是有切磋之心，并無害人之意。行露替師兄向兩位賠不是了。”

她的聲音如出谷黃莺，十分清脆動聽。莊姜聞言，忙柔聲接話：“我們絕沒有生氣，方才中招，只是因為自己學藝不精，還請兩位不要見笑呢。”

在外人面前，莊姜裝柔弱少女的毛病又犯了。容璟毫不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轉過身繼續看風景，倒是趙宓一怔：“莊師妹，我怎麽覺得你和剛才不一樣？”

莊姜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白玉般的頸子：“方才我也是氣急了。趙宓師兄，那一巴掌，真是對不住了。”

趙宓臉上一紅，也跟着說起了客氣話：“不不不，剛才我也有錯。莊師妹真是寬宏大量。”

“趙師兄，謬贊了。”

“不，莊師妹，是你太客氣了。”

“趙師兄……”

容璟突然側身站在趙宓面前，正巧擋住了趙宓的視線，冷冷道：“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們切磋嗎？不如我們現在好好比上一場。”

“求之不得！”趙宓一聽，立刻雙眼一亮，率先向外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不見了蹤影，只剩下莊姜和行露面面相觑。行露美眸流轉，不由得苦笑：“我師兄就是這樣，他在白露宮就喜歡找人比試。可惜這麽些年過去，當年和他比試的師兄師姐早就逝去，新來的師弟妹卻已經不是他的對手。”

莊姜沉默不語。

“修仙之路艱險，也許若幹年後，你我只會在弟子名冊上留下一個名字。莊師姐，你認為這次比試，誰能贏？”

“如無意外，我師弟。”莊姜想都沒想，便丢出這句。

“師姐還真是直白。容師兄雖鋒芒畢露，卻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氣質。他這樣的人，我倒是極為喜歡。”行露迎上莊姜的目光，笑得意味深長。

這姑娘分明比自己直白百倍啊！莊姜遙望着容璟與趙宓纏鬥的身影，輕聲說：“行露師妹，你方才說的那些話，已是道心不穩的征兆。”

“那麽，師姐你呢？”

“我？”莊姜笑得陽光燦爛，“我就從來沒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