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 - 第 14 章 ☆、歸來

? 七月盛夏,驕陽如火。

莊姜一襲蒹葭宮弟子所穿的白衫,烏發松松地垂在腦後,正在努力攀登蒹葭宮高達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的階梯。九萬九千臺階如龍蛇般迤逦而上,逐漸消失在霧霭重重的山脈深處。

莊姜汗濕衣衫,擡首看了看雲霧缭繞的仙宮,恨不得自己長出八條腿。

道家講究“心誠則靈”,明令禁止三大仙宮弟子使用法力登山。于是莊姜用半天的時間禦劍趕到山腳下,再用一天半的時間登山。她一邊喘氣一邊爬,待爬到宮門,第一件事就是往白玉磚上一躺,努力平複過度激烈的心跳。

此時緊閉的宮門突然開了一條小縫,一個守門道童探出腦袋,一眼就見到躺在地上的莊姜。他那張粉嫩嫩的小臉突然青白,尖叫一聲:“鬼啊——”

他這麽一嗓子喊出來,蒹葭宮內立刻傳來一陣騷動,法器和仙力的震蕩之聲暴起。

“哪只鬼敢在蒹葭宮門口撒野!”伴随着氣勢十足的大嗓門,第一個沖出宮門的竟是玲珑小師妹。只見她雙手結印,一臉怒容,卻在見到莊姜的那一刻……崩塌了。可惜她還沒将這個表情固定下來,就被随後趕出來的師弟師妹擠飛出去。

莊姜連忙起身,就被一群師弟師妹圍了起來。只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師弟沖到她面前,紅着眼睛道:“太好了,師姐你沒事。”

“你不是容璟師弟身邊那個跟班一號嗎?”莊姜看着那張泫然欲泣的臉,感動之餘也深感奇怪。想她修仙至今,很少有事能放在心中,唯獨對他的毒舌印象深刻。

“我不叫跟班一號,我叫易好。”小師弟表示抗議,“幸好師姐沒事,如果師姐不在了,我們沒有嘲諷對象,一定會無聊死的。”

“……”好吧,她改正錯誤,是毒舌一號才對。

莊姜僵着臉起身,突然感到身後一股大力襲來,令她立刻貼在了牆上。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童站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嘤嘤哭鬧起來:“姜兒!師叔想死你了!”

“池羽長老,我一點也不想您!”莊姜扶着腰從牆上下來,咬牙切齒地說着。

池羽死死扒住她的裙擺,一副耍無賴的樣子:“不要,姜兒一點也不體諒本仙君的心情。嗚嗚,你不知道,前幾日你突然從水鏡中失去了蹤跡,本仙君用盡仙力也找不到你的下落。那個時候,本仙君真是心如刀割,半死不活!後來聽聞你是為了救璟兒才會身亡,本仙君立刻給全宮弟子宣揚了你舍己為人的精神……”

莊姜腳步一頓:“所以大家都認為我死了?”

“是啊。你看,本仙君今日正打算拿着你的衣服埋到埋骨地裏,做一個衣冠冢呢。”

“……”莊姜一把抓住池羽長老的衣領,揚手一甩,他立刻化為一道流星劃過天際。

呼,世界終于清靜了。

經過師弟妹一陣噓寒問暖之後,莊姜直奔師尊所處後殿。

後殿還如往常一樣清冷寂靜,各類禁咒與陣法在殿外若隐若現。在優昙花幽幽的香氣中,召南仙君端坐在高高的玉座之上,白衣翩然,滿頭銀白發絲如絲緞般垂落,顏如渥丹。

莊姜立刻感到壓力很大。她跪坐在師尊面前,以頭觸地,恭恭敬敬道:“師尊,弟子回來了。”

“發生了何事?”召南仙君側首,他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似乎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打動他分毫。

莊姜沉默片刻才說:“弟子不敢欺瞞師尊。本來弟子必死,卻被一陣怪風刮到黃山中。那黃山深處有一處洞穴,十分隐蔽,裏面發出淡淡金光。弟子那時經脈盡斷,怕被猛獸吃掉,只得進洞躲避,卻在洞穴中發現了一枚丹藥。弟子服下之後,沒想到全身仙力失而複得,便立刻趕了回來。”

修仙除了講究資質以外,造化也十分重要。聽說一千年前,三清大帝中的道德天尊在天上煉丹,不小心遺落一枚在凡間。一人偶得之,吞下立刻腳踏祥雲,飛升成仙,此事足可見造化的威力。但她并不指望燕昭教給她的這番話可以瞞過師尊。

“黃山?”

“是。”莊姜伏在地上,心中十分慌亂,只能強自鎮定。召南仙君恪守成憲,一旦門下出了和幽冥勾結之人,立刻就會毫不猶豫地斬殺!她為了恢複法力而與鬼仙簽下契約,本就是大錯,一旦被召南仙君知曉,定會令她死無全屍。可若是她和盤托出,胸前的刻印立刻爆裂,令她粉身碎骨。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回頭了……

召南仙君掐指凝神,似在推衍。良久,露出一絲清淡笑意:“原來如此,想不到黃山深處的機緣,倒是被你得了。”

“咦?”莊姜一怔。

“你說得不錯,黃山深處确實有一處洞穴。在三百年前,天庭某位仙人曾用百草冶煉九百年,方煉出一瓶天仙玉露。但他蔔卦出,這瓶療傷聖藥并不應為他所得,他遂将此藥放在黃山的洞府中,靜待有緣人。”

“原……原來如此……”莊姜垂下頭,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當日燕昭替她修複經脈,便教她如此對師尊禀明原委。如此說來,他是否一早就知道那處藏了丹藥,才把自己弄到黃山底下?那他……到底是什麽人?

召南仙君又道:“時間機緣巧合,出人意料,無可推斷。既然回來了,就要用心修煉。望他日看到你位列仙班。”

“是。”莊姜再次深深地伏下身去。

師徒二人又交談片刻,莊姜便退出後殿。她力持無事,但心總是不聽使喚,亂跳個不停。燕昭此人委實神通廣大,連師尊都可以蒙蔽,當初她選擇這條路……難道真是萬劫不複?

“莊姜!”正當她一片混亂之時,就聽有人怒氣沖沖地喚自己。

只見前方小徑站着一襲白衣身姿颀長的華美少年。他被一群唇紅齒白的小師弟如衆星拱月般簇擁,俊美絕倫的面容上滿是一片……怒氣?

莊姜一見這個陣仗就頭皮發麻。想當年,她可是被這夥不知憐香惜玉的小師弟欺負得灰頭土臉,現在一見,就如噩夢重現。不過她好歹也救了師弟一命,他不該如此不給面子吧……

“你果然沒死。”容璟快步走到她面前,一雙秀長眼眸滿是怒火。

莊姜沉默。這是……什麽意思?

“當初你為什麽要救我?我讓你救了嗎?你是怎麽回來的?誰救了你?”他一把扣住莊姜的手腕,話語中竟滿是關懷,“既然沒事,為什麽——為什麽現在才回來?”

莊姜目瞪口呆。師弟也會一口氣問出這麽多問題?容璟見她不語,眉頭越蹙越緊,身邊卻傳來道童的聲音:“容璟師兄,仙君還在等你。”

“嗯。”容璟的臉色極差,又對莊姜丢了“你在這兒等我”的眼神,說罷轉身進了後殿。莊姜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仍是一副雲裏霧裏的表情。

此時,身後一群年輕俊俏的師弟一個個用一種複雜難言的目光看着她。易好神色古怪,卻不由得感慨加議論起來。

“我可是第一次見師兄如此激動。”毒舌一號這般定論。

毒舌二號緊跟其後:“是啊。師兄這一個月都有點……不似以往。我記得他一個月前一身血地回來,就在師尊面前長跪不起,請師尊尋找師姐的下落……那模樣真是吓人。”

毒舌三號表示疑惑:“師兄不是和師姐向來不對盤嗎?咱們當初也沒少……咳咳,問候師姐。師姐,你不會對師兄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吧?”

此話一出,衆位小師弟同時上前一步,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盯着莊姜。

莊姜抖了抖,指着天空吼了句:“啊,豬在天上飛!”

小師弟們立刻擡頭尋找,待他們回過神來,莊姜早就不見了。

莊姜脫身後,直奔藏書閣。

藏書閣裏全是書,放在木質的書櫃中,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一眼也望不到頭。據說,這裏存放了太初年間到現在的所有書籍,莊姜曾見過古老龜殼上晦澀難懂的甲骨文,以及竹簡上繁複的篆體,每一頁都寫滿了滄桑。

她輕車熟路地來到第三百八十排,開始翻閱《幽冥志》。蒹葭宮所藏的這本,據說是上古時代的孤本,因是上古時代一位奇人所著,對幽冥的描述較為客觀。

與其坐以待斃胡思亂想,倒不如化被動為主動。藏書閣裏全是書,有一些詳細記載了幽冥之事。以燕昭的法力,在幽冥的地位一定不低,她興許能找到一些線索。

據書中所述,幽冥沒有日光,常年籠罩在黑暗中。天空永遠懸挂三輪圓月,鬼仙只能憑月虧盈缺來确定歲月的流逝。幽冥有一種花朵名為“夜蘭”,每當凡世的夜晚到來,幽冥的平原便會開遍這樣藍幽幽的花朵,如夜間流動的火焰。夜蘭盛開,便是幽冥最繁華的時候。

幽冥與天庭三清大帝不同,君臨天下的是幽冥鬼帝。鬼帝座下有一左一右兩位上使,這三人共同統領幽冥鬼仙與千千萬萬的妖。幽冥鬼帝迄今為止一萬零八千歲,除了幽冥鬼仙,無人知曉他的相貌。

左上使掌管律法和財政,剛正不阿,冷面無私;右上使則掌管兵權與刑罰,冷酷無情,殺伐果斷。書中曾濃重彩墨地描寫了這位上使,他蒙面,好紅衣,在三千年前上古之戰中,天庭有三分之一的仙人死于他手,人稱“殺戮血衣”……

“查到什麽了?”一個聲音在她心底幽幽響起。

莊姜看得正起勁兒,當即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關你什麽事……”話一出口,她手一抖,差點把書掉在地上,“大……大人?”蒹葭宮好歹距天庭僅有一步之遙,他竟然能如此輕易地與她傳音?難道那些護山大陣都是擺設嗎?

“想知道本君是誰,何不問我?”那聲音似乎在笑,越發顯得輕柔誘惑。

莊姜鎮定下來:“你會說嗎?”

“不會。”

“……”莊姜緩緩把書放回原位。她低聲告誡自己,要忍耐!

“幾日未見,脾氣倒大了不少。”那聲音幽幽嘆息,“看來,本君想出的借口果然天衣無縫……”

“你對天庭的事很了解?”莊姜想了想,試探地問道。

“蒹葭宮弟子,想套本君的話嗎?”燕昭依然是那仿佛融化一般輕淺的聲音,“下次記得,一定要套得高明些。”

“……”莊姜繼續沉默,沉默,可是怎麽辦,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既然你無事,本君便不再與你傳音。”燕昭輕聲地提醒,卻字字擲地有聲,“記住你我的誓約,我很期待……”他的聲音漸漸遠去。只留下莊姜臉色鐵青,然後快步走出藏書閣。

此時已是黃昏。方才一本書翻完,她并沒有找到有用的信息。幽冥出彩的人物太多,但并無一個叫“燕昭”的人。那麽,燕昭也許是個化名?

她心中默默盤算,磨磨蹭蹭地走到弟子房門外,又聽到身後有人憤怒地喊自己:“莊姜!”

莊姜一怔:“師弟?”她實在沒有想到能在這兒遇見容璟。男弟子房和女弟子房隔了一個山頭,來往不便,且女弟子房門口有仙姑把守,她們一旦在附近發現鬼祟的男弟子,立刻毫不留情地抽之。可如今……那些仙姑竟将師弟放進來了?

“你怎麽沒在後殿等我?”只見容璟一臉不耐地從衆位噓寒問暖的女弟子的包圍中掙脫出來,氣勢洶洶地沖自己吼開。

莊姜頓了頓,有些心虛地回答:“那會兒我……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現在幹完了……那個啥,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容璟冷哼一聲,似乎并不打算在這件事上糾纏,而是伸出手來,手中憑空出現一把劍。莊姜反射性地向後一跳,這才發現這把劍竟是她遺失在雲國的佩劍。她連忙接過,驚喜地道謝:“想不到我還能再見到它。謝謝師弟!”

她笑得春光燦爛,容璟盯着她的臉,微微垂下長睫,又問:“你失蹤的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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