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19 章 嗅風
第19章 第十九章嗅風
是時候出發了。不邁開腳步,永遠還停留在原地。
“阿嶼,我們潛回踏月山莊一趟好嗎?我去收拾點東西。”
“嗯,好。”
我去接了小蠻給我縫制的狼毛披風。冬天快來了,總得有些衣物可以禦寒。
“九枝,要不我們去打聽一下去雲山的路,彭一修不可能是渡河過去的,一定還有別的路。”
“我也是這麽想的,雖然我有避水珠傍身,但是聽說龍池河裏有妖怪呢,那是人家的地盤,我們根本就打不過。”
就這麽決定了,我們準備沿着龍池河往上走。按常理來說,這龍池河是越來越寬越來越洶湧的,那麽在它的發源地,一定只是涓涓細流。到那時,我們就跨過那涓涓細流,去到對岸再南下,直奔雲山。
往北是茂密的森林。對于阿嶼來說就是輕車熟路,他曾經無數次在這片森林裏打獵。
我們一直走一直走,從日出到日暮。夕陽的餘晖照着連綿起伏的大山,森林的陰暗處已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霧。盡管已是深秋,但林子還是以綠色為基調,中間夾雜着火紅的楓葉,金黃的銀杏,還有一些棕色的不知名的樹木。
我無心看風景。太累了,想找個山洞歇息一晚。
“阿嶼,你看看你那特異功能,好不好使,看看有什麽大野獸,咱好避一避。”
“我倒是忘記這事了,”阿嶼問我,“那咒語是什麽來着。”
“啊?我都沒聽見鄭七說的什麽,你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我想一想啊,風啊風啊請你給我一個說明,請你告訴我此間野獸的姓和名。”阿嶼輕點鼻尖,屏息凝神。
差不多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阿嶼還是沒有動靜。我要急死了。
“聽到了嗎,聽到了嗎,有什麽野獸。”
阿嶼睜開眼,一臉茫然:“完全收不到任何有用 的消息,我只聽到風聲,鳥叫聲,還有泉水叮咚聲,跟過去沒有差別。”
“嗐,那就是沒有啓動嗅風術啦,你再想想,有沒有念錯。”
阿嶼又念了一遍:“風呀風呀請你給我一個說明,請你告訴我此間野獸的姓和名。”
一瞬間,只聽得雷聲大作,閃電自四面八方湧起,一時間将幽暗的森林照得通亮。
“成了成了,”阿嶼說,“前面五裏的山林,有一群狼,一共十五只,為首的是一只雪狼妖,最喜歡吃過路年輕男子,以修自己的絕世容貌。”
“吃年輕男子就能修絕世容貌?怎麽這麽邪門。”
“妖物總喜歡走捷徑,不肯好好修煉。”
“啊,那我們不走了吧,留下來歇息一晚,找個山洞先,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對了,你把那咒語好好記住,別下次又不靈了。”
“我明白的,要把風啊風啊念成風呀風呀,就對了。這個鄭七,還玩這種文字游戲,你說說看,這根本沒區別嘛。”
“別糾結這個了,趕緊找個山洞躲起來先,十五只狼,想想都害怕,咱往哪兒走。”
“不用找啦,我之前在這一帶打獵,有現成的木屋,我帶你去。”阿嶼說完,拉扯上我,往更深的林子裏走去。
阿嶼所說的木屋在一條小溪邊,前門流水淙淙,有一條簡易的木橋可以通向對面。
“這溪水也是流向龍池河的,大大小小的河流都彙入了龍池河。”阿嶼說着,推開了木屋的門,裏面打掃得極為幹淨整潔,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這屋子是你建起來的嗎?”我問道。
“不是,之前是一座廢棄的木屋,這些年來,只有我來過這裏。這屋子以前沒有這麽結實,我加固了木門,還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具。來,咱生點火,有火狼群就不會靠近。”
“阿嶼,想不到你還是個挺會過日子的人。”
“嗯,總得讓自己掌握一些生存技能,其實這些都是近三年我才學會的,我想着以後就當個獵戶算了,不求什麽大富大貴,衣食無憂就行。”
“阿嶼,你有什麽夢想嗎,就是很小的時候想的,以後要做一個什麽樣的人。”
“小的時候,我就想着能吃飽穿暖。”
“現在呢?”
“現在?沒有想太多,我好像一直都沒有自己的主意,三年前,老爺過世的時候,老彭是打算打發我走的,我也沒有拒絕,他們都走了,我想不到可以留下來的理由。”
果然,他擡起腳的那一刻,是打算離開我的。
“那你怎麽又沒有走呢?”我問道,“走了也就沒有我這個累贅了。”
“九枝,你不是累贅,我當時也在猶豫,看到你開口挽留了我,老彭也沒有強烈反對,我就留下了。我就想着,以後要一直一直保護好小姐。”
“那,現在呢?”
“現在還是一樣啊,我還是得保護好小姐,”阿嶼說,“在踏月山莊的這些年,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唉,就是小蠻不在了,我一直想問你,你們怎麽會去花滿樓的。”
“小蠻說要去找活幹,然後說家裏沒有銀子了,銅板也沒有多少了,她說要去掙點錢,維持咱們仨的生活。然後就被王媽給騙了。”
“王媽,那個殺千刀的,”阿嶼憤憤地說道,“這個望江村,我遲早還會回來的。”
“阿嶼,我們結拜成兄妹好嗎,我們一路同行,別人問起來也方便些。”
“不,九枝。”阿嶼拒絕得很幹脆。
“為什麽?”
“因為,因為我們身份不同,你是小姐,我是護衛。”
“唉,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為什麽就是過不去呢。好吧,師傅,我以後再也不提這個事了,我記得我都說過幾遍了,每次都換來你的拒絕。”
“就把我當成你的護衛吧,師傅我也算不上,你這三流的功夫,傳出去讓人笑話。”阿嶼微微一笑,從兜裏遞給我幾顆栗子。
我喜歡吃栗子,但是又嫌不好剝,所以很少吃。
阿嶼已經替我剝好了,我坐享其成。
我無法想像沒有阿嶼的日子會怎麽樣。
“阿嶼,你不要離開我好嗎?”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一個乞讨的小孩。
“怎麽又說這個?我不會離開你的。”阿嶼看着我,眼睛裏似有一股暖流在湧動。他的眼晴好清澈,像是剛剛我們跨過的那條小溪流。
“嗯嗯,可能我只是因為害怕吧。總以為來日方長,卻不曾想一揮手就是永別。”
山洞外面傳來幾聲鳥叫,“嗷嗚嗷嗚”的狼嚎聲忽遠忽近。
有阿嶼在身邊,我能睡個安穩覺。
五更時分,阿嶼叫醒了我。他說好像外面有人,讓我警醒着點。
“啊,這荒郊野嶺的,會有什麽人。”
“可能也是抄近道趕路的吧。這兒有一條山路,可以去巴州,然後去長安。現在有許多人都往那兒趕。”
“為什麽,他們去長安幹什麽,長安現在不是很亂嗎,我聽花滿樓的人講,東都差不多已經淪陷了,現在天下快要易主了。”
“易主?幾百年的基業,怎麽可能一時之間就被摧毀,百足之蟲還能死而不僵呢,”阿嶼嘆道,“這亂世紛紛,何時是個頭啊。”
“看不出來啊,你還如此憂國憂民呢。”
“天下分崩離析,沒有誰能幸免于難。九枝,我最近常常做夢,夢見自己到了一片廣闊無垠的沙漠,那裏屍骨成堆,散發陣陣惡臭。我想逃離,可是我的腳卻陷進了深深的流沙裏,我明顯感覺到我的雙腳浸泡在水裏,刺骨的冰涼從腳尖湧上來,慢慢地覆蓋我的整個身體。我幾乎每晚都會做這些夢,夢裏的場景不會重複出現,但無一例外,全是戰場,有時在森林裏,有時在沙漠裏,甚至有時候到了河底。我感覺我上輩子,或是上上輩子都是在沙場上度過的。”天已經大亮,阿嶼瞧着門縫裏透進來的陽光,眼睛裏是深深的憂慮。
“就是個夢而已,不要想太多,或許是心神不寧吧。阿嶼,你說,我們為什麽會不記得上輩子上上輩子的事。”
“因為經過奈何橋的時候,孟婆給你喝了孟婆湯啊,忘記前塵往事,可以開始新生活。如果帶着前世的記憶生活,會很痛苦的。”
“我猜,前世你一定欠了我的,所以這輩子讓你來償還,”我說,“阿嶼,謝謝你。”
“前世我們就在一起嗎?你确定?”阿嶼笑了起來,“九枝,你認真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我不認真的時候很醜嗎?”我盯着阿嶼,像要從他臉上摳出一朵花來。
“都好看,都好看,天已經亮了,咱們收拾一下出發吧。”阿嶼起身去整理行囊。我伸個懶腰,只想再賴一會兒。
我看着阿嶼壯實的背影,忽然之間,對他生出一種無與倫比的依戀,同時夾雜着一種複雜的情緒。這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情緒呢,有害怕他離開的擔心,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混亂。
這混亂就如同我們之間的稱呼,我想讓他當我的哥哥,當我的師傅,但總是遭到他的拒絕。而他在我生命裏,絕對不可能只是他說的護衛這麽簡單。
阿嶼,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無論貧窮富貴,無論疾病健康。
出了木屋,我們繼續往前。林子越來越深,我有點分辨不出方向。阿嶼說沒有關系,他會看着太陽判斷東南西北。
“啊,要是沒有太陽呢,這太陽也不是天天有的呀,你看,昨天晚上就電閃雷鳴的。”
“這,好像是個問題,”阿嶼沉思了半晌,說道,“早知道弄個羅盤帶着。”
我可真是個烏鴉嘴啊,如我所料,不一會兒就天色陰沉,山雨欲來的樣子。我們很快就迷路了。繞了三次,總是會回到原來的地方。
“真是見鬼了,大白天的,不應該啊,不會是遇到岔路鬼了吧。”我的心一陣撲通撲通亂跳,感覺咱們即将大禍臨頭。
“別胡思亂想,大白天的,能有什麽鬼,等等,我想想辦法。”阿嶼說着,盤腿坐了下去。
“哈哈哈——”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自樹上飄下來,“姑娘你說得沒錯,你們就是遇見鬼了,不過不是岔路鬼。”
“那是什麽鬼?”太震驚!大白天也有鬼出來禍害人。
我記得說書先生說過,鬼只在夜間出來活動,而且是下半夜,天明就會消失的。我擡起頭,四處搜索,可是一無所獲。
“什麽鬼就不告訴你了,你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若真的是鬼,那就罵它,是鬼都怕罵。
這是經驗之談,我也是聽望江村茶肆裏的說書先生說過的。這麽說來,當年瞎晃悠逛茶肆,倒也增長了不少見識。
可是,怎麽組織語言呢,這十八年來,我好像真沒有罵過什麽人,除了老彭。
“你這個殺千刀的,有本事給我滾遠點!滾到山的那一邊,海的那一邊,永遠都 不要再回來——”
“唉,姑娘,別想着怎麽罵我了,我和別的鬼不一樣,我不怕罵。來來,咱們交個朋友,嗨,那位帥得一塌糊塗的兄弟,我看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