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34 章 天香閣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天香閣

“天香閣?”聽這名字,難免讓人聯想起莺莺燕燕的風月場所來。

“對,據我所知,彭一修混跡于此。”

“阿嶼,你現在消息怎麽這麽靈通?還有,你還沒告訴我,那棗紅馬哪兒來的呢。”

“怎麽啦,才分別幾日,你就不信我了麽,我就是發現了一個生財之道而已,你別管那麽多,趕緊出發。”

“哦,那你能不能把我的簪子贖回來呢,”我說道,“那簪子我惦記很久了。”

“行啊,那咱們先去贖簪子。”

待我們找到那家當鋪,卻發現已經關門大吉。街上也不似先前那般熱鬧,就連乞丐也似乎少了許多。

那簪子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有些東西一旦離開你,就如同泥牛入海。

陳家茶鋪還在開着。進去,卻發現掌櫃換了人。新的掌櫃長得五大三粗,膚色黝黑,不茍言笑,好像有人賒欠着他家包子錢似的。看上去大概也就三十來歲,卻長着滿臉的絡腮胡子,吃着他家的包子,容易聯想出人血饅頭的故事來。

我趕緊出了門,這地方着實有些詭異。

“阿嶼,聽說最近許多大戶人家的昆侖奴都逃了出來,這個賣包子的掌櫃不會是昆侖奴吧,你看那膚色,妥妥的異域風情。”

“你見過昆侖奴?昆侖奴不是這個樣子的,你別亂猜,昆侖奴怎麽會淪落到賣包子,人家是幹大事的人。”

“一個奴隸,能幹什麽大事啊?”

“誰都可以幹大事,小人物也有大大的能量啊,不過你少打聽這事,在這長安城裏,咱得謹言慎行,你可明白?”阿嶼停下腳步等我,“跟上啊,咱們抓緊時間去天香閣。”

黃昏時,我和阿嶼抵達了天香閣。天香閣的風格不似花滿樓那般招搖奢華,卻也是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持團扇扭着腰肢腳步生蓮,殷勤地招呼着來來往往的客人。阿嶼找了一個靠窗的角落,要了一壺酒,一碟花生米,外加一盤炸春餅。

我們倆坐下來,小聲地說着話,同時密切注意着來往的客人。一個時辰過去,卻并未發現彭一修的蹤影。正待起身離去,忽然有人大喊:“妖女!”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人群迅速向我看過來。

我又一次成了衆目睽睽之下的焦點。那些人朝我指指點點,眼神如刀槍如劍戟,恨不得将我淩遲處死。

“對啊,就是那個妖女九枝。”

“她怎麽還敢出現啊。”

“小心,她本事可不小,能一劍刺穿人的心髒,穩準狠,幹脆利落,絲毫也不拖泥帶水。”

“據說那人命喪當場,血濺五步。”

“怎麽沒人将她捉拿歸案啊,自古以來,殺人者償命,欠債者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麽能讓她如此逍遙法外。”

“現在這形勢,舊法已死,新法未立,根本照管不過來,而且聽說是有人罩着呢,根本惹不起。”

“嗯嗯,咱們走吧,小心血濺到身上。”

這添油加醋的本事,真是不服不行。想不到現在我已經成了長安城內頗負盛名的風雲人物。

一人提劍徑直走了過來,将劍重重地放在我們的桌子上,碟子裏的花生米頓時灑了一地。

很明顯,這人是找茬來了。

阿嶼拉起我,快速往門外走去。那人卻跟了上來,一個箭步越過我倆,擋住了去路。

“想走?這裏可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只見寒光一閃,那人劍已出鞘,很快,就有另一個人将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別人扼住我的命脈的時候,我總是連劍都來不及出手。謠言傳得滿天飛,明顯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可能只是輸在反應的速度上,或者我總認為,動手之前可以先動動口,所以才會如此被動。阿嶼曾經說過,我智商堪憂,這麽多年,還是老樣子。

什麽時候我能英姿飒爽一回啊,先發制人,讓人來不及反應就蔫了的那種。

“這位大哥,你我素未謀面,無怨無仇,這樣不太好吧。”

“跟我們走吧,我們主人想見你,”那人說道,“老實點。”

阿嶼抽出了腰間的短刀。可是,我是他的軟肋,他無法更進一步。

我就這樣被人挾持到了天香閣的後院。後院有很多的小屋,一間挨着一間,裏面關押了不少人。他們帶着腳鐐,眼神呆滞,見我進來,停止了喊叫。在那些混亂的人群裏,我似乎看到了陳家茶鋪的老掌櫃。

他私辦戶籍這事如果敗露了的話,應該關在官府的地牢裏才對,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這年頭,稀奇古怪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真讓人摸不着頭腦。

我回過頭瞧了一眼,沒有發現阿嶼的身影。

我們又一次被迫分開了。在踏月山莊的時候,阿嶼在我眼裏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他出刀快如閃電勢如破竹,他能飛檐走壁能上山能下河,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很多時候,他總是無能為力,他總在退縮,在猶豫,在徘徊。

他不該這麽弱的。

我被押至一處大殿。殿內陳列奢華,燭影搖曳,流光溢彩。想不到天香閣那平平無奇的外表之下,竟還隐藏着這般瑰麗景象。

“放開那姑娘。姑娘,你別害怕,我們就是打聽點消息。”我擡起頭,發現說話的是一位俊美異常的男子。只見他身長六尺有餘,一身白衣飄逸靈動,烏黑濃密的頭發如流雲飄散,一對桃花眼顧盼生輝,周身上下似有萬種風情在湧動。

世間竟有男子如此冶豔,一時間我竟模糊了男女的界限。

我沒有說話。一位侍從上來解我的清影,雙手觸碰到我劍鞘的那一刻,忽然發出“啊”的一聲尖叫,身子竟彈出一丈開外,趔趄幾步,倒地不起。

發生了什麽事?不容我細想,那妖孽似的男子迅速離地而起,彈指間已飛到了我的跟前。他飄起的衣袂纏到我腰身的那一刻,我腰間的清影發出一聲異響,像是要按捺不住脫鞘而出。

我知道了,我的清影,不知不覺間,已能與我心意相通,産生共鳴。

我伸出手按住劍柄,異響瞬間消失。那男子退回原處,和顏悅色地說道:“姑娘,不必緊張, 咱們或許可以交個朋友。”

“噢?有你們這樣對待朋友的嗎?”我一聲冷笑,“衆目睽睽之下将人抓來,這天下還有沒有王法。”

“哈哈哈——,又一個跟我講王法的,姑娘,九枝是吧,你大概還不知道,這天下已經不需要王法了,要的是《六界盟約》,實話告訴你,這《六界盟約》正在起草當中,還不知道該如何動筆呢,現欲誠邀各界之主共同譜寫華麗篇章,我看你也是人中龍鳳,大可來獻計獻策,給《六界盟約》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是什麽天方夜譚,完全不着邊際。我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他一眼,他還在聲情并茂喋喋不休地宣揚他的主張。什麽時候能閉嘴啊,那麽好看的一張嘴,唇紅齒白的,本可以口吐蓮花,為什麽要如此胡谑亂侃。哥啊,對于譜寫這《六界盟約》,我完全提不起興趣。

“我們有一個春雷成長計劃,目的是廣納人才,共謀大計。你放心,我們選拔人才的宗旨是不拘一格舉賢薦能,絕對不會搞什麽暗箱操作任人唯親。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計蒙。”

“沒聽過。”我轉過臉去,不再看他妖孽一樣的臉。

“九枝,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什麽也不知道,就敢來闖我的地盤,這叫有勇無謀,我還以為你有備而來呢。邀你前來,我可是将你的底細給查得一清二楚了,我計蒙這麽響當當的名字,你居然沒聽過?”

“你到底想幹什麽,要殺要剮,痛快點。”

“不不,留着你有用,用處大得很,我暫時還不想處理你。再說,我也不是殺人狂魔,我一向謹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或許我們可以談筆買賣,你答應了,我可以保你人間一百年太平。或者可以換句話說,我這邊,一百年之內,不會給人間帶來禍亂。”

這是什麽道理,這天下太平與否,是他計蒙說了算?而且,我又何德何能,能代表人間跟你談條件?

“看你一臉不屑的模樣,不相信我的實力對吧,”計蒙彈指一揮,說道,“化影,化影,去渭河裏洗個澡再上來。”

“是,主人。”只見一道黑影如一條蛇一樣扭扭捏捏地從房梁上竄了出來,在殿內徘徊良久,最終沖出屋外。

一盞茶的功夫,忽然平地響起一聲驚雷,看樣子一場大雨就要襲卷而來。

計蒙帶着我走到窗前,邀請我與他一同傾聽這冬夜的唰唰雨聲。

這裏位置很好,可以欣賞到長安城的美麗夜色。

“嘩啦啦”,“嘩啦嘩啦”,一陣接着一陣,直下得人心惶惶。

“壯觀嗎?這雨下得,”計蒙一拍腦袋,又道,“差點忘了,這個冬天幹燥少雨,這樣一來,倒成了及時雨。”

又一聲驚雷從天邊響起。

冬天頻頻打雷?這倒是不常見,民間有說“冬打雷白骨堆”,但是這人間本就陰晴不定風雨難測,偶爾變幻無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你還不相信?”計蒙說道,“那我得加點料。”

又一輪“轟隆轟隆”的雷聲碾過耳畔,原先那一點點明明滅滅的燈火也不見了,剎時黑雲籠罩着整個長安城,風雨飄搖。

豆大的雨點拍打着窗戶,狂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來,一時間竟分不清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

一炷香的功夫,殿外院子裏的雨水已彙成小河流,一丫頭打傘經過,竟沒過了膝蓋。

有侍從迅速來報:“不好啦,主人,院子裏漲水啦。”

“這什麽該死的排水系統,這麽點時間就頂不住了,”計蒙大聲喝道,“死不了,慌什麽。”

那侍從不再多說,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我經歷過風雨,但我沒有經歷過這麽大的風雨。

“我能翻江倒海,你可想明白了。我相信你不會拿整個長安城的人的性命來賭。”計蒙淡定地說道,妖孽一樣的眼睛倒是有幾分真誠。

我慌了神。莫非這家夥真有着呼風喚雨的本事?

“停!我們談談。”我說。

“這就對了嘛,只不過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化影已到了渭河,他正在河裏撲騰呢,現在已經召不回來了,我只能盡量将損失降到最小。早點答應我嘛,你們人類都有一個通病,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這得改。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樣的至理名言,你們人類為什麽不好好遵照執行呢。”

“你們人類?難道你不是?”我盯着他細看。生成這副模樣,确實不像是人類,眉如墨畫眼若星辰,腰肢纖細盈盈可握,更像是妖孽一般的存在。

“我當然不是,我已經不屑與你們人類為伍了,真是爛泥扶不上牆,良禽擇木而栖,良臣擇主而事,可憐的無知的人類,只知道殘害同類,出爾反爾,毫無信用可言,我跟你講,關于自相殘殺這件事,連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想想,一個将軍在前線沖鋒陷陣,他并不是死于對手的紅櫻槍,而是死于身後同伴的冷箭。這也太可笑了。我計蒙,對于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什麽過節最多也只是不合作嘛,或者來一場光明正大的決鬥,絕對不會朝人背後放冷箭的。依我看啊,你們這爾虞我詐的人間,迫切需要一個明主來維護秩序,再這樣下去,這六界會只剩下五界。”

“閉嘴吧你,總會有一個英雄從這亂世中脫穎而出的,我們人類的事,也輪不到你們妖孽來指手畫腳。”

“我曾經也這麽以為。比如尚榮,我曾經看好他,也曾想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他戎馬倥偬叱咤風雲,可是最近他意志消沉,搖擺不定,一度還沉迷男女情愛不能自拔,我已經對他失望透頂。他啊,愛江山又愛美人,這完全是貪得無厭嘛。”

“噢?這話怎麽說。”我心髒一陣狂跳,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這摩西院的眼線也太多了些,這種事也給調查得清清楚楚,這茫茫人世,哪還有什麽個人隐私可言。

我感覺自己好似已經在這人世間裸奔了。計蒙那一雙桃花眼,已将我徹底看穿。

我該怎麽辦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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