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47 章 殊途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殊途
夜半時分,忽聽得外面大呼小叫,推開窗戶一瞧,竟是一幫需要投宿的,因客房已滿,心生不快,便要了幾壺酒在樓下大廳裏喝着。掌櫃的雖然臉上不悅,但也無可奈何,只能任由他們吵着鬧着。
他們這是打算在大廳裏對付一宿。這八荒狂歡之夜,看來是真夠熱鬧的。
“聽說今年鼠王會親自舉行狂歡之夜的慶典,記得六十年前是摩西院的總舵主主持的。”一大胡子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按道理是要鼠王親自主持的,庚子年嘛,鼠族當值,鼠王才是至高無上的代表。來,敬鼠王!”
“我呸,”隔壁桌傳來一聲不屑,“一個傀儡,值得你們這樣不要臉地崇拜麽。”
“找死!”那大胡子摔碎了手中的酒碗,一個劍步沖到那人面前,手起刀落,那人瞬間倒地不起。
同伴見狀,吓得大驚,大喊道:“殺人啦,殺人啦!”
一時間所有大大小小的窗戶都打開了觀看,掌櫃哆嗦着勸告衆人不要圍觀,天冷了趕緊回房去歇息。
這裏的治安也太差了,一言不合就殺人。但聽那談話的內容,像是鼠族內部的争鬥,還是不要多管閑事吧,自己都活不過來呢。
忽然發現角落裏有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尚大哥,難道他也要來參加這八荒狂歡之夜嗎?
看他這大半夜的還待在大廳,八成是沒找到投宿的地方,好在旁邊有巫沖跟着。要不要前去打聲招呼呢,還是不要了吧,這大半夜的,見着了更加尴尬,不知如何相處。
我還記得他一把将我摟在懷裏的樣子,緊張,熾熱,難舍難分。可能,他只是一時沖動吧。聽人說,男人都是沖動的動物,等到冷靜下來,就會對自己的行為懊悔不已。
阿嶼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天明的時候,我去樓下取餐食。尚大哥和巫沖還坐在角落裏喝酒,熬了一宿,兩人都有些疲憊。我佯裝經過他們身旁,兩人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九枝,你怎麽在這兒!”尚榮大驚。
“你們!怎麽會在這兒!”為了配合他的語氣,我也驚喜地叫了起來。
“哈哈,千裏姻緣一線牽嘛,九枝,沒想到還能見到你,真好。”
這大廳裏人多嘴雜的,我向他們發出了邀請:“跟我來吧,咱們樓上聊。”
尚榮大喜過望,跟着我快速地上了樓。巫沖緊跟在後。
尚榮回過頭,巫沖就立在了那裏,進退兩難的樣子。我說道:“來呀,一起,上面房 間裏暖和。”
尚榮笑笑,不置可否。
兩人坐定,我給他們斟了熱茶。
尚榮環顧一下房內,問道:“你一人來的?”
“是啊,我與阿嶼哥失散了很多天了,”我說道,“不知尚大哥可有他的消息。”
“那日在丹州邊界處,倒是有聽說,只是——”尚大哥欲言又止,像是在顧慮什麽。
“怎麽啦?”我說,“是有聽到阿嶼的消息嗎?”
“聽人說鼠王淩霄雲覺醒了阿嶼,但是阿嶼變成了一頭怪獸,長着紅色的長毛,不會說話,只會嗷嗷叫喚。”
我頓時只覺得血氣上湧,那股沉寂了許久的黑煙像是要竄出我的胸口,我使勁壓抑也無濟于事。忽然,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近中午,巫沖不在,只有尚榮守在床前。見我醒來,他微微一笑,扶着我坐了起來。
“九枝,你怎麽啦,吓死我了。”尚榮眼睛裏全是關切,看得出他在緊張我。
“沒事,老習慣了,通俗點講就是中邪了,從小就這樣,一般是受了強大的刺激才會這樣。”
“對不起,我知道那個消息對于你來說是不能承受之重,但是,我還沒說完呢,這只是個小道消息,不可信,”尚榮說道,“你要保重好你自己,不可太過激動。”
“阿嶼就是我的命。”我喃喃地說着,呆呆地看向窗戶。窗戶緊閉,只看到一團花花綠綠的窗戶紙。
尚榮說道:“九枝,我知道你們感情匪淺,但是人妖殊途——”
“不,不,他不是妖,我不許你這樣說他。”我鼻子一酸,感覺到我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好好,九枝,你冷靜一會,咱們說點別的事情,你來這裏幹什麽,這裏擺的可是鴻門宴。”
“不是說就是一個例會?”
“怎麽可能,表面上是個例會,可是這桌子底下的暗流,紛争,都得仔仔細細地過一遍。最後六界是否能達成共識,還得看機緣。”
“六界?你也相信這些妖孽是真實存在的麽?”
“當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瞬間化成一堆血水,當一朵花在你面前幻化成一個姑娘,你不能說服自己這只是在變戲法,你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九枝,我此次前來,代表的是人界的力量,我大哥說了,我們願意與其他五界各平共處,相安無事。我們人界內部的争鬥,我們自己解決。”
“嗯,這個主意雖好,但是只怕是人族的一廂情願。”
“噢?這怎麽說?”
“望江村前些日子發生了動亂,就是鼠族和人族之間的大戰,雙方死傷無數,表面上看當時各退一步,平息了戰火,可是沒幾天發生了時疫,慘不忍睹,這些後遺症可怎麽清算,誰又能為這些無辜的老百姓來負責。”
“有這種事?鼠族不是向來标榜與人類修好嗎?”尚榮嘆道,“我竟然會相信妖道說的話,也是幼稚至極。”
“許多的話,都是有期限的。就像是食物,當初何等的色香味俱全,久而久之,就變了味,不能再食用了。可能當時他們也真心實意地說過這些話吧,可是時間永遠在滾滾向前,關系不可能一成不變。你相信海不會枯嗎,石不會爛嗎,這個世界,變才是永恒不變的真理。”
“九枝,我發現你成熟了許多,這些道理,我竟然沒有一個女子想得明白。”
“經歷得多了,自然會明白。其實誰也沒有想過要将妖類趕盡殺絕,人類從來都沒這樣想過,就像前些日子遇到啓智道長,對于那些萬惡的害人性命的水妖,他也只是将他們收在葫蘆裏,并沒有毀掉他們的妖元,他說要帶他們去洗妖城,那裏赤水圍繞,可以淨化妖的元神,他希望那些曾經作惡多端的妖能夠重新修煉,不要再為禍人間,他想給他們一個機會。”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九枝,你怎麽會知道得這麽多的,要不,你來我帳下謀個一官半職吧,有了你,我相信我們的統一大業,定能如虎添翼。”
“我?尚大哥,別說這種玩笑話了,我有時候也不懂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有時候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勁,有時候卻弱小得如一只蝼蟻。那些妖可不會這樣,他們時刻保持着最充沛的精力,不知疲倦地作妖作福,恨不得置我們人類于死地。我就是被摩西院紅衣衛的首領花落霞從背後射了一劍,然後掉入了龍池河裏。”
“原來那次分別後,你經歷了這麽多坎坷,”尚榮看着我,“但是我也清楚,你不會待在我身邊,你有你自己的主見,有你自己的人生。”
“我在河底小住了一段日子,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阿嶼哥不告而別,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九枝,你別着急,我幫你一起找他。”
“嗯,謝謝你,尚大哥,請相信我,阿嶼他不是妖,他不會成為妖的,你相信我,真的。”
“好好,我相信你,”尚榮說道,“來,吃點東西,咱們早點上丹熏山,聽說活動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可以早點去占個席位。”
“尚大哥,你就和巫沖兩個人來的嗎?”
尚榮壓低了聲音,說道:“明面上是兩個人,可是我們有大軍在不遠處鎮守,只要有動靜,他們就會來支援我們的。”
“那就好。”
“嘿嘿,這是軍事機密吧,你也透露給我聽。”我咯咯地笑了起來。
“九枝,我從來沒有将你當成外人,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尚榮說道,“我知道自己一生戎馬,不配擁有甜蜜的感情,我只希望你過得好。”
“人族還要打仗嗎?”
“肯定會要打的,現在根基未穩,過完這個八荒狂歡之夜,我可能就要出征了。”
“這麽快?”
“對,軍令如山倒,或許戰場更适合我。”
“你一定要平安歸來,”我說道,“你是我們的希望,那麽多人擁護你們,那麽多人崇拜你們,你不能倒下。記得,一定要平安歸來。”
“九枝,我歸來的時候,你會在長安等我嗎?”尚榮說道,“可能我又要舊事重提了,我一直壓抑着自己的心。我知道你的心在阿嶼身上,可是那不是愛情,九枝,你只是從小就依賴于他,你習慣了有他。”
“尚大哥,現在不是聊這個的時候,你知道我已經心急如焚,等我找到阿嶼再說。而且,你不要把感情浪費在我身上,找個姑娘早點成家吧,男人嘛,都是先成家後立業的。”
“哈哈,有一個陳家姑娘倒是愛慕我已久,你這麽着急将我往外推,看來我是真沒希望了。”
外面響起一陣敲門聲,是巫沖的聲音。巫沖端進來幾份菜蔬,還有一壺酒。
“大人,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知道就好,”尚榮對着他哈哈一笑,“不過早來晚來,結果都是一樣,這九枝姑娘鐵石心腸。巫沖,你覺得本帥帥嗎?”
“帥!”巫沖說道,“就是有點不會讨姑娘歡心,不然怎麽千裏迢迢追過來,還是沒有打動姑娘。我說呀,追姑娘不能光靠耍嘴皮子,要有實際行動才行。”
尚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巫沖,說道:“你是不是又想去領罰了。”
“沒意思,說好的兄弟,一言不合又擺大人架子。”巫沖說着,退了出去,又将我們倆留在房間裏。
“別理他,我們倆吃,”尚榮斟滿兩杯酒,向我舉起了杯,“來,敬生命。”
“嗯嗯,敬生命,感謝我們都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