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 - 第 4 章 ☆、見面禮
? 楚國。
颛顼之國。
夕陽晚照,巨大的城門威嚴聳立,其上鳳凰圖騰分外醒目。展翼的鳳凰之下是熊熊烈焰,雖然只是彩繪,卻能令人感受到熾熱之意。
在來到楚國之前,兩人就“去哪裏”進行了一場深刻的談話。
蒹葭山地處北方,西面是渺無人煙的荒境沙漠,東邊則是楚國的土地。以莊姜不想死又懶得動的心情為出發點,她堅持認為兩人應該去沙漠苦修三個月,搞不好還能提高一下境界,以後在天雷下好歹能留個全屍什麽的。
容璟聞言,道:“那麽,師姐死前,就不想去領略一番人世間的大好風光嗎?”
莊姜:“……”
啊,師弟,你太犀利了。
于是兩人禦劍飛行,瞬息千裏,一夜之間便來到楚國國都。作為一個山野村夫之女,莊姜在拜師之前從沒去過國都,正當她感慨“凡人裝飾自家房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時,容璟卻二話不說就直奔楚國王宮。好吧,她非常理解容璟一下山就急着回家的心理。誰光榮之前,都想回家看看,也好交代一下後事。而作為當年的儲君大人,要交代的事可更多了,譬如好歹在皇陵弄個衣冠冢什麽的……
由于容璟手中持有令牌,所以兩人一路暢通無阻。待兩人進了正殿,忽然從斜裏沖出一名着朱紅色冕服頭戴九旒冕的老者,哽咽着嗓子喊了一聲:“大哥——!”
莊姜頓時傻眼。好吧,是她記錯了,容璟已經入門七十年……
“嗯,容磬,你長大了。”容璟欣慰地拍拍老者的肩。
“大哥,七十年了,你依然沒變。”楚國國君痛哭流涕,接着拽過一溜年紀在八歲到八十歲之間的宗室,哭道,“這位是寡人的兄長,快叫!”
“大伯!”
“嗯。”
“皇叔公!”
“嗯。”
“太皇叔祖!”
“……”
莊姜看了一會,就覺得有點承受不了。白發蒼蒼的老者叫少年大哥,真乃人間慘劇。不過說起來,仙法很有永葆青春的效果,容瘋子和她修行七十餘年,還長着一張少年少女的臉。如此看來,她不修仙了開個養生館也不錯嘛……
“姐姐,您也是蒹葭宮的仙子嗎?”耳邊突然想起一個稚嫩的嗓音。
莊姜一怔,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睜着大眼睛仰頭望着她,那般天真無邪的神色令她瞬間想起某個披着幼童皮的老怪物。
“是弟子,不是仙子。”她蹲下身去,答道。
“咦?”小姑娘似乎很疑惑,卻又問道,“那,姐姐會降妖除魔嗎?”
“唔……會。”莊姜道,“降妖除魔,本就是我們修仙之人的分內之事。”
哪知小姑娘竟然一臉厭惡地向後退去:“琉璃讨厭你!”說罷轉身就跑。
莊姜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身後又響起一個極為不耐的聲音——
“師姐。”
莊姜一回頭,就見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着她。她越發莫名,但仍是綻開一個招牌式嬌弱笑容。容璟卻沉了臉,冷冷道:“容磬,這是我師姐。我們将會在這兒住上幾日。”
楚國國君笑得像一朵花兒一樣:“太好了,大哥,我這就去準備。”
容璟點一點頭,瞥了莊姜一眼,“喂,跟過來。”說罷昂着下巴走了。莊姜怔了怔,在衆人眼神的壓力下只好快步跟上。
啊,師弟,你真是太不懂得尊敬前輩了。
兩人進了禁宮內院,容璟就撇下她獨自走了。莊姜被侍女領到一個頗為華麗的寝宮暫作歇息。夜幕降臨後,她又接到宮女傳話,作為容瘋子的師姐,國君請她前去參加昔日儲君大人的洗塵宴。
她對于人世間這個習俗感到很好奇。出遠門要吃踐行宴,結婚要吃喜宴,滿月要吃滿月宴,就連喪事也要吃喪宴,很好的表達了“民以食為天”的真理。
而作為還未成仙的山野村夫之女,她對吃仍然充滿了興趣。
于是莊姜梳洗一番,待她到來時,酒宴已經開始。
楚國作為南方第一大國,強盛便具體表現在了禁宮的磚瓦比別處值錢上。其宮殿雖不如蒹葭宮瓊樓玉宇,但也稱得上金碧輝煌。鳳紋圖騰随處可見,精致中透着古樸之意。
今日的容璟玄衣纁裳,神色自若,自她這個角度看去,竟然令人有種高貴清華的錯覺。他低聲與國君交談,雖然長着一張少年的容顏,但看國君那唯唯諾諾的神态,可見容璟當年餘威猶在。
莊姜卻在宮女的引導下,在一位宗室男子身畔坐下。楚辭有曰,“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是以楚國貴族男子身上皆佩戴香草。但這個味道……這位公子,你不會在香草堆裏泡了一整晚吧?
不遠處斷斷續續傳來容璟和國君交談的話語:
“妖類依然猖獗?”
“是,在你走後這七十年間,國都每年死于妖腹的百姓少說也有上千……”
“竟然如此……”
“不錯,更別提還有幽冥鬼仙混在其中……”
莊姜心不在焉地聽着,身邊那位滿身異香的公子忽然湊過來,讨好地問:“您是蒹葭宮的仙子吧?不知蒹葭宮還收不收徒?在下對于修仙很是向往,對于仙子更是向往……”
莊姜立刻屏住呼吸。就在她頭暈目眩之際,宮女奉上佳肴,歌舞之聲也徐徐響起。
早在蒹葭宮時,莊姜就聽說楚國巫舞和宮廷樂舞天下一絕,舞姬無不“長發曼鬋”,“小腰秀頸”,身材修長腰肢纖細,舞蹈起來別有美感。現在一看,果然如此,特別是中間那位舞姬,姱容修态,更是人間絕色。
而那舞姬似乎對容璟極為上心,自進場起,眼神就從未離開過他。她搖曳着身姿,開口唱道:“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
容璟放下酒杯,側首看着她,眼神暧昧融融。
莊姜正在感慨楚國民風彪悍,一個妙齡少女向一個披着少年皮的老頭子示愛,卻發覺到了舞姬身上一股奇異的氣息。
唔,這下可有趣了。
只見那舞姬踩着舞步向容璟走來,伸出雪白皓腕,又唱道:“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綢,荪桡兮蘭旌。”
這本是極為香豔的場景,容璟卻猛然起身,一手抓住舞姬手臂,一手抽出腰間佩劍,竟将舞姬捅了個透心涼。
于是殿上不負衆望地傳來尖叫聲。
莊姜掩面不語。三清大帝在上,這果然是容瘋子才能做出的事啊……
那舞姬雖然受了重創,卻似乎毫不在意。她緩緩抽出容璟佩劍,不顧鮮血淋漓,唇角含笑,幽幽道:“殿下,我那絕情的殿下……”言語間,她頭部以下的身子下化為一只千足大蜈蚣,襯着芙蓉面,顯得分外詭異。
于是殿上不負衆望地響起嘔吐聲。
“妖物。”容璟蹙眉,露出一副在莊姜看來不可一世十分欠揍的神色,“你想做什麽?”
舞姬笑得越發妖媚,莊姜竟還從那神色中品出一絲哀涼:“我等只是來瞻仰一番蒹葭宮仙子的仙姿。現在見到了,果然與衆不同。殿下,我喜歡您,不若跟随我們幽冥,做一個逍遙自在的鬼仙可好?”
“幽冥?”容璟問道:“你是來自幽冥的妖物?”
“不錯。”舞姬答道,“像殿下這般天資出衆的人,若跟随幽冥,鬼帝陛下定然不會虧待您。與其像天庭仙人那樣無欲無求,倒不如鬼仙那樣随心所欲。而且,我也會永遠跟随殿下,絕不分離……”
說着,舞姬伸出那對大觸須,讨好般地向容璟伸去。
眼看那對觸須即将碰到容璟,容璟卻後退一步,厭惡道:“不必,你太醜了。”說罷雙手結印,舞姬躲避不及,身子頓時斷成兩截,透明的血液灑了一地……
于是殿上除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和嘔吐聲外,國君和女眷終于一個接一個地昏倒。
那只妖物痛叫一聲,臉上露出怨毒的神色,似乎想通了今日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急忙轉身向窗戶沖去。莊姜正在思考“斷了半截咋跑起來更快了”這個問題,就見妖物仿佛碰到了一層透明的屏障,重重地跌落在地。
容璟一手掐訣,冷冷道:“師姐,你就這樣袖手旁觀嗎?”
“不是我不想管,是這只妖物從頭到尾就無視于我嘛。”莊姜十分委屈。有師弟在,就算天塌下來也用不着她插手吧?
哪知她話音剛落,那只妖物嘶叫一聲,猛地向她沖來。
這只妖物終于正眼看她了!莊姜心中激動,正欲結印,那妖物忽然在她面前爆裂開來,碎成千片萬片,黏液和鮮血濺得她滿頭滿臉。她摸了摸臉上的黏液,頓時呆住了。
遠處又傳來容璟毫無歉意的聲音,“抱歉,下手狠了些。”
莊姜低了頭就開始吐。
很好,容瘋子,老娘恨死你了!
她這麽一吐,就吐了個底朝天。
待她洗淨身上黏液,躺在床上時,已經是大半夜了。
殿內青紗垂地,涼風習習。她躺在床上氣若游絲,身前的銅盆忽然“咕嘟咕嘟”冒起水花,幼童清脆的聲音響起,“姜兒!師叔想死你了!”
莊姜頓時感到一陣頭疼。
銅盆中的水映出池羽長老的身影,他幽怨道:“姜兒真是絕情,竟連師叔看也不看一眼。嘻嘻……姜兒今日下山,覺得人間如何?”
莊姜半死不活地道:“不如何。”
“姜兒難道沒有發現,人與妖之間水火不容?璟兒已經動了殺心,那麽,姜兒你呢?”
莊姜皺了皺眉:“師弟除妖,我會幫他。但我不願主動招惹妖。雖然它們大多以人為食,但妖大多由草木蟲獸而化。它吃人,而人吃未成精的妖,道法自然,因果循環罷了。”
“唔,真是新奇的想法。所以,你同情它們?”
“不。”莊姜面無表情,“我理解它們,但并不贊同。妖食人是本能,人食草木魚蟲更是本能,所以我們立場不同。如果它們對我有威脅,在它們傷害我之前,倒不如我先宰了它。”
“不愧是姜兒!”池羽長老眯細了雙眼,殷紅唇角微微翹起,“比那些妄想自己一人感化妖類而投身于幽冥的笨蛋女弟子更深得吾心。可是,姜兒就從未想過跨種族的戀情嗎?聽說幽冥的九尾狐妖媚态天成,诶呀,據說有好幾個狐妖仰慕本仙君的仙姿,吵着鬧着要見本仙君一面呢。”
莊姜嘆了口氣,懷疑道:“師叔,不是姜兒說話難聽,她們就算見了您又如何?您這個樣子,怎麽和她們……相處?”
池羽長老怔了一怔,張了張嘴,又怔了一怔,又張了張嘴,終于臉色慘白:“姜兒!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若不是身上有封印,我,我比你師尊英俊一萬倍!”
“哦。”莊姜起身喝茶翻書。
“姜兒!姜兒我恨死你了!嗚嗚嗚嗚姜兒!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為什麽師叔就這麽喜歡你……”
莊姜一巴掌打翻了水盆。
呼——世界終于清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