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 - 第 9 章 ☆、藥引
? 因為扛不住容璟的淫威,莊姜終于妥協。經過禦劍飛行,兩人終于到達雲國。
楚國地處南方,氣候濕熱,盛産柑橘和苎麻。雲國雖與楚國接壤,但周圍全是山脈,又高又險,這邊過不去,那邊也打不來。國都附近乃是一片大好平原,土地肥沃,風調雨順,被雲人稱為“天府之國”。
莊姜包着頭巾,身着男裝,左顧右盼地走在雲國街上。只見雲國國都的街道雖然繁華,但街上絕大多數都是男子或上了年紀的婦人,妙齡少女幾乎一個不見。當莊姜看到一家豆腐店“豆腐西施”的招牌改為“豆腐潘安”後,忍不住扶額。
看來那商賈說的不錯,這一代的雲王實在誇張,宮內三千佳麗還嫌不夠,登基僅三年,竟三次下旨充盈後宮,一次一千宮女。那些少女一旦入宮,不到二十五歲是出不來了,這讓娶不到老婆的漢子情何以堪。
容璟拎着劍,冷着面容走在前面。今天早晨,兩人又起了争執。容璟堅持認為莊姜應該給頭上套個麻袋以防萬一,被莊姜憤怒地否決了。但容璟又表示,不捂着臉就必須在她臉上畫黑炭,迫于容璟的淫威,莊姜終于妥協,在頭上包了塊布。
兩人相互冷戰着來到禁宮牆邊,隐了身形,潛入禁宮,悄悄向雲王寝殿走去,一路上重樓玉宇,亭臺樓閣,極盡精巧之能事,就連浮雕都以金粉敷就,近乎奢靡。兩人轉了一個大圈,終于找到了雲王。
雲王此刻正在午睡。他是個蒼白消瘦的年輕人,閉着雙眼,一臉病容,就連嘴唇也沒有血色。
莊姜隐了身形,仔細觀察了一番,也沒看出哪裏有妖氣。她見容璟盯着雲王的臉若有所思,便道:“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容璟沉默,仔細盯着雲王的面容,半晌才道:“他很面熟。”
“面熟?”
“嗯。他和他祖父極像。”
莊姜:“……”這不是廢話嗎?
這時,殿門外傳來敲門聲,一個怯懦的內侍聲音響起,“陛下……陛下,陛下您醒了嗎?丞相求見。”
雲王皺了皺眉,翻了個身繼續睡。
“陛下?陛下……”那內侍低喚了幾聲,就聽到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讓開!”只見殿門“砰”的一聲開了,一個着一品官服的老人帶着幾名大臣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床前道:“陛下!”
雲王好夢被攪,只得起身。他一雙眸子盡是陰沉,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冷笑道:“這是要造反嗎?”
丞相神色悲涼,道:“臣不敢,臣只想求證,陛下,您真要第四次充盈後宮?”
“不錯。”
“陛下,您登基僅三年,就三次充盈後宮,可您是否想過,您這樣使得多少家庭父女分離,民怨四起!這樣下去,國祚堪憂啊!”
雲王毫不在意,“我這禁宮太凄涼了,多幾個人,有什麽不好?丞相,你想得太多了。”
丞相伏在地上,嘶聲力竭地吼道:“陛下!您在登基之前,本不是那好色之君,為何要做出這等事!你要将雲國百年基業置于何地!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他話音一落,那些臣子紛紛附和,伏在了地上。
雲王神色陰冷,仿佛漫不經心般道:“寡人要做的事,還輪不到丞相插手。不若,丞相以死明志,寡人興許還會賞你一塊忠臣的牌匾。”
“陛下……”丞相雙眼滿是絕望,“如此說來,您一定要如此倒行逆施?”
“倒行逆施?”雲王怒道:“丞相,你年紀大了,寡人不與你計較,若你再這麽說下去,寡人就殺了你!”
“……陛下要殺了臣?如果陛下能聽臣的勸告,死又何妨!”說罷,老者悶頭就向柱子撞去,眼看就要血濺三尺,容璟蹙眉,一甩袖就将丞相抽進了人堆裏。
丞相呆了呆,許是不知道自己撞柱子反倒被彈回來了,可一見雲王那冷漠的神色,頓時忍不住老淚縱橫。那些臣子一見此景,心中悲涼,也紛紛恸哭。一時間寝殿哭聲震天,雲王額上青筋暴起,面色更是蒼白如紙,“哭什麽!你們到底在哭什麽!寡人既是國君,憑什麽要你們來指手畫腳!來人!把他們給我拖下去!寡人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門外的侍衛很快沖了進來,将那些大臣拖走。寝殿的門被內侍合上,僅剩雲王一個人站在殿中。他靜立片刻,抓住桌上杯盤狠狠向地上砸去,瓷器碎裂的聲音令門外随侍的內侍渾身發抖。雲王“乒乒乓乓”砸了許久,似乎還不解氣,一把推倒一坐博古架,這才喘着粗氣坐在地上,雙手痙攣着抓住胸口衣襟,發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莊姜有些心驚。她從沒見過如此歇斯底裏的人。容璟雖然被稱為容瘋子,是因為他有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瘋勁,而此人不同,他幾乎完全失了理智,這樣的人做了國君,雲國動亂是遲早的事。只可惜雲王身邊并沒有妖氣,依照宮規,凡俗之事,他們修仙之人絕不能插手……
此時,雲王突然沖兩人隐身的地方看來,微笑道:“你們……看夠了嗎?”
莊姜一怔。他看得到他們?
容璟也有些驚訝,但仍是不動聲色。
“看你們的打扮,是三大仙宮的弟子吧。”雲王笑容更盛,兩頰的酒窩令他平添一分稚氣,“難道寡人已經昏聩到了如此程度,連仙子們也看不下去了嗎?”
容璟解了隐身咒法,道:“你看得見我們?”
“看得見。”雲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唔,楚國口音。你們是蒹葭宮的弟子?”
莊姜驚訝于他的敏銳,點了點頭。
“你們便是為楚國國都建立護國大陣的人吧?”雲王随手撿起散落在地的玄色長袍,神色平靜地與方才判若兩人,“容璟,你和這位仙子來寡人寝宮,有何貴幹?”
莊姜越發驚奇,容璟卻饒有興致地挑眉道:“你認得我?”
“不認得。但是當年楚國儲君架起人梯登上蒹葭宮的往事人盡皆知,而且你下山以來從不隐瞞身份,寡人不難猜到是你。”雲王眯起了雙眼,“再說,先祖可時常對寡人提起你呢。”
容璟有些疑惑,“你先祖?”
“不錯。不知你可還記得?”
容璟點了點頭。他當年未上山修仙以前,确實與那代雲國儲君有過幾面之緣。那是個神色陰霾的小小少年,見了誰都不大愛說話。只有一聽“修仙”二字,雙眼才有些神采。而自己那時候跋扈慣了,從來沒把那少年放在眼中,所以他和他連朋友都算不上。
雲王神色變了一變,複又笑道:“我先祖對修仙之事極為看重,在你登上蒹葭宮後,便想照着你的法子登上白露宮,誰知……”他面上露出一絲自嘲之色,“他連陣法都破不了,還差點丢了性命。”
容璟淡淡道:“那真是遺憾。”
“哈哈,好一個‘遺憾’!”雲王大笑,又瘋狂地咳嗽起來,“罷了,你既然來此,不會是來看寡人如何昏庸吧?”
容璟冷哼一聲:“若是呢?”
“寡人必定不會令你失望!”雲王大怒,随即硬生生壓下怒火,“兩位仙子,寡人有一事相求。”
“哦?”
雲王一字一句道:“我這宮裏,有妖怪。”
……
莊姜實在不了解師弟那顆複雜的心。
雲王一說有妖怪,他便很幹脆地留下了,并且要了一間房間休息。在他進去打坐三個時辰後,莊姜終于忍不住了。
師弟是個瘋子,她絕不能和他一起瘋,否則天劫一到,她非得魂飛魄散不可。至于有緣人之類的……難道跟着他還能替她擋天劫不成?
于是莊姜黑着臉推門而入。屋內光線極暗,白衣烏發的少年盤膝坐在錦繡爛熳的床鋪之上,有種格格不入的虛幻感。
莊姜見他還有閑情打坐,便湊上前去,喚了一聲:“師弟?”
少年微微睜開雙眼,一副不耐的模樣。
莊姜見慣了,也不以為意,道:“師弟,我過來準備和你道別,你也知道,天劫馬上要開始了,師姐雖然預定了埋骨地西邊的位置,但我真的不想住進去,所以,我打算去找一個洞府好好修煉,應付一番。”
容璟神色平靜地聽她說完,疑惑道:“你現在用功,還來得及嗎?”
“這個……”莊姜老臉難得紅了紅,“不對,這不是重點!總之,師弟,告辭了!”
“站住。”容璟漫不經心道:“我同意了嗎?”
“你……”莊姜感到很無奈。容璟什麽時候這麽舍不得她了?她知道這位師弟眼中只能容得下強者,像她這樣的半吊子能和他同行已經很不幸,哦,是很榮幸了,況且男女之間哪來什麽純潔的友誼,難道……
她湊上前去,看着少年精致的面容,低聲道:“師弟,我想問你個事。”
“嗯?”
“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容璟:“……”
當莊姜被容璟一袖子抽出門的時候,她忍不住在空中熱淚盈眶。她錯了,她真的錯了,下次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這麽做了……
傍晚,宮女傳話,請兩人前去用膳。
只因雲王好色,并三次充盈後宮,使得太監沒地方住,不得已便用宮女取代了太監的位置。莊姜看到一群莺莺燕燕嬌豔美人舉着太監所用的拂塵來來去去,覺得心肝受到了很大的摧殘。
雲王坐在上座,一襲常服,言笑晏晏。容璟坐在下座,面上陰雲密布,似乎某人欠了他很多錢。而莊姜坐在容璟身側,對着滿桌山珍海味甚是痛苦地裝柔弱少女。
容璟一旦冷着臉,就讓人喘不過氣,就連雲王也有些不适應,更別提後宮随侍的美人了。一時間殿中很是安靜,直到酒過三巡,雲王終于開口,“兩位仙子,還用得習慣嗎?”
容璟依舊沉着臉,莊姜只好低着頭,細聲細氣地回答,“多謝陛下關心,我們很習慣。”
莊姜裝柔弱少女已經很有經驗了,再加上容貌秀美,令雲王産生了一種眼前女子楚楚動人的錯覺。于是雲王開口時,就連聲音都柔了三分,“仙子去仙山求道,一定甚是辛苦吧。”
莊姜沉默片刻,道:“修仙并不辛苦。有些事,盡力而為,唯心而已。”
容璟皺了皺眉。她這話可一點也沒撒謊,一天到晚混日子,果然甚是唯心。
雲王卻是誤會了,“仙子所言,果然高深。”他頓了頓,詢問道:“三清大帝曾曰,‘天一生水,人同自然,腎為北極之樞,精食萬化,滋養百骸,賴以永年而長生不老。’仙子對于長生,有何看法?”
莊姜一怔,想不到雲王這麽快就問到如此核心的問題,正在思考怎麽回答,卻聽容璟道:“長生分為兩個境界,一是神識不滅,二則是肉體不滅。這世上唯有仙人才可跳出五行,與天地同壽。雲王可是想追求長生?”
“不錯。”
容璟淡淡道:“你若想追求長生,是否想過你的本心?”
雲王疑惑,“本心?”
“是,你為何要長生?”
雲王想了想,誠懇道:“很簡單,能看到那些令人厭惡的家夥比寡人早死,寡人甚是開心呢。”
容璟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憑你的本心,你這輩子也無法長生。”
雲王面色一變,但又露出笑意,“說笑而已,不過你所言,令寡人非常痛心,為了長生,寡人祖孫三代,可都費盡了心思。寡人先祖求仙失敗後,便回到國都老老實實的做了國君,後死于一場宮變。先父醉心于煉丹,有一天丹爐炸了,他也殡天了。而寡人,則是三代雲王。所以這一世,無論如何,寡人也要成功。”
“說得好!”容璟大笑,“來,先幹為敬。”
于是兩人開始相互敬酒,一副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模樣。莊姜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決定不去看這倆人。在她側首的一瞬間,她突然看到大殿一角,暗色珠簾之後似乎站了一個模糊的身影,鋪天蓋地的妖氣仿佛有生命一般層層纏繞,那般強悍的氣息令她心驚。
莊姜頓時僵住了,等回過神,那珠簾随風搖擺,其後哪有什麽人影。她臉色變了變,忽然道:“師弟,你忘記你今日答應我的事了嗎?”
容璟和雲王一起停下動作。容璟見她含着淺笑,心中一動,“師姐不說,我倒是忘記了。”說着,他放下酒杯,道,“雲王,我與師姐有要事商量,告辭了。”說罷與莊姜一起走了。
待兩人走後,雲王坐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中,對着滿桌酒菜,自顧自把玩着酒杯。良久,才道:“張愛卿?”
大殿一角顯出一個身影,“臣在。”
“那容璟果然與以前一樣,鋒芒畢露。”
“他的确天資絕世。”那人道,“那女子卻更是有趣。”
“哦?”
“她發現了我。”
雲王沉默片刻,手指用力,将瓷杯碾得粉碎,“寡人還想陪他們多玩一會兒,看來是不成了。張愛卿,開始吧。”
男子垂首,烏發自肩上如流水般垂墜而下,“臣遵旨。”
莊姜一路扯着容璟出了大殿,走至一個僻靜的地方,這才停下腳步,道:“一只妖。或者說,即将踏入鬼仙境界的妖。”正如仙由人修煉而成,妖修煉至一定境界,通過重重劫難,也會晉升為鬼仙。
容璟蹙眉,“……果然。”
莊姜冷靜道:“那妖雖然強大,已經踏入最後一步,但畢竟不是鬼仙,我們以二對一,應該有些勝算。”
容璟沉默片刻,忽然揚眉一笑,“勝算?師姐擡頭看看吧。”
此時正是夜晚,星子滿天。四周一片靜谧,偶爾有幾聲蟲鳴傳來。這本是極為常見的夜色,然而在天幕之間,一道透明屏障若隐若現,其上專屬與妖與鬼仙的陣法緩緩轉動,繁複缭亂。
莊姜一見之下,就很想吐血。這哪是妖啊?那家夥分明已經一腳踏入鬼仙的境界了!三清大帝在上,她還沒來得及寫遺書啊!
容璟卻仿佛極為新奇的盯着那道屏障,笑道:“真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
莊姜一看那笑臉就覺得渾身冰涼。這樣躊躇滿志又充滿殺意的笑容……看樣子,師弟這瘋病又犯了……
容璟轉過身來,對莊姜道:“如今看來,這便是師尊讓我下山的真正原因吧。”
莊姜心中一動,“什麽?”
容璟伸出手來,掌心一道卦象若隐若現,“在我下山之前,師尊曾替我蔔過一卦。在人世,我們遲早有這一劫。一旦逃出生天,就會得到一場極大的造化。”
這便是他一定要堅持除妖的原因?莊姜看那卦象黑色中隐隐透出一股紫芒,分明兇險之極。她黑着臉道:“如果逃不出呢?”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容璟道,“不過是死無全屍,與天劫有何區別?與其等死,倒不如劍走偏鋒,你認為呢?”
與此同時,站在陣法中央的雲王露出微笑。
他的藥引,終是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