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祖訣 - 第 32 章 ☆、內殿

前往迢遙殿的途中,玄吟霧幾乎将來龍去脈了解到七七八八。

對此最大的體會就是,法鏽這個人不愁沒飯吃,不做飼兒,去江湖上立個百曉生萬事通的牌匾,擺個算命攤子,也有的是人找上門。

同時,她也披露出自己在迢遙境內最大的弱點:“我不能用道法,這裏的規與外面不同。”

直白一點,無法跨越境界鬥法,在這裏她只有金丹一層的實力。

玄吟霧立刻反應過來:“所以六合堂想在這裏動手?”

“是的,但我攪了他們的局,并沒有單獨一人前往,成千上萬的修士都在這裏。他們不敢用自己的人,也不敢把動靜做的過大,留下把柄。”法鏽說,“本堂會利用飼兒招來兇邪,順利進入迢遙境後,再利用兇邪殺了飼兒。”

說話間已達迢遙境正中心,四面蒼藍色的冰山,層疊交錯,如同開出了鋒利堅硬的花,一根細細的白光從花蕊處伸出,支撐着整座雲上宮闕,殿門大開,飛鳥環繞。

驚嘆聲此起彼伏,性急的已經迫不及待飛上去看看,仲砂猛地一拍扶手,門人霎那安靜。

法鏽朝她笑笑,轉身整拂衣角,面朝宮殿單腿屈下。

玄吟霧走近一步,還未說話,後面雲萊弟子已經驚疑不定跟着照做,法鏽略微側過臉,阻止了:“你們不用行禮,站一邊就好。”

她一手拎起寬袖,将手掌按在布滿堅冰的雪峰上,過了一會,雪峰無聲凹陷下去,緊接着,四面八方的冰山輪廓都柔軟下來,随風輕顫。

雲萊那邊不由做好防備,仲砂擡頭看向左右,只有玄吟霧沒有驚訝,這樣的情景他見過太多次了。

宗門弟子前來求援時,他本以為法鏽會跟仲砂一樣直接跟天災打起來,但她沒有,每次都是這樣矮身,用手觸碰地面,力度很輕,像是在摩挲臉頰。

于是偃旗息鼓,煙消雲散。

這次也一樣,那些環繞宮闕的飛鳥鳴叫着飛走了,雲端也散了,宮殿直接從萬丈高空直墜而下,離地十餘丈時又被狂風托起,慢慢被冰山溫柔包裹其中。

窗框處挂着一幅黃紙裱好的畫,被清風吹得輕擺,法鏽走過去将它摘下來,足有一人高,似乎用極細的兔毫筆尖繪制,線條纖弱,一個月白內衫外披靛青長袍的男子,低垂着眉眼不知看向何處,長發落地,面容清俊。

左側落款小字:迢遙。

看來這就是締造迢遙境的高人,後方修士們正糾結要不要現在給前輩畫像參拜行禮,法鏽已經握住畫軸,毫無顧忌把前輩卷成了一筒。

畫太長,目睹高人被一寸寸扭成花卷,雲萊的小弟子看不下去了:“飼祖,前輩他……會不會感到不太舒服啊?”

法鏽不為所動,只是沒頭沒腦問了一句:“他跟我長得像麽?”

雲萊小弟子愣愣地瞥了一眼仲砂,見大師姐沒理,就着模糊的記憶勉強道:“說像……也不太像,那位是仙人吧?渾身冒仙氣兒,飼祖你不說話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會冒一丁點兒。”

“沒說這個,說的是臉。”

“……沒、沒太注意。”

法鏽若有所思地繼續卷,玄吟霧忍不住道:“你關心這個做什麽?”

“他姓法。”法鏽又攤開一點給他看角落的小字,字跡很淡,像是墨稀了水,“法迢遙。”

玄吟霧不可思議地查看了那個字,确認不是法鏽自己加上去的,半晌後試探道:“他是你的……”誰?

“沒見過。”法鏽又卷起來,“不過應該在我家譜裏,跟我同一個姓嘛,千兒八百年前是一家。”

玄吟霧:“……”

還帶你這麽攀關系的?

法鏽收好畫,別在腰間,望了一眼殿門上方的匾,随即跨入門內。身後雲萊衆人也跟入內,殿內處處精致別致,銀燭臺,瓷香鼎,入眼大多是肅穆的蒼藍。

走了百餘步,煙霧彌散,居然見到了一模一樣的宮闕,殿門也是大開,法鏽沒有遲疑跨步走進殿中殿,裏面布置并無二致,再走過一段路,又遇到了同樣的殿門。

法鏽走得坦坦蕩蕩,跟着的人不怎麽心安理得,跑到仲砂身邊咬耳朵:“大師姐,這麽順利……不會有詐吧?”

仲砂眼皮都沒擡:“那你出去。”

直到走入第八重門,法鏽才停住步子,看向最後一重籠罩在雲霧中的殿門:“仲砂,你是帶你的門人留在這裏,還是跟我進去見識一下飛升機緣?”

“留。”

雲萊弟子的情緒剛激動起來,猛然之下聽仲砂竟拒絕了,急叫:“大師姐!”

“你們去了沒用,築基以上洞虛以下都能進迢遙境。外面遇到的只有築基金丹元嬰,那麽再往上……”仲砂望向內殿,沒再說下去。

出竅期、化神期、合體期的老修士不是沒有,他們都聚集在一個地方。

這才是真正的狼窩虎穴。

沒有法鏽這層關系,他們走得一定不輕松,嚴密封鎖的八重殿門,全力拼闖三十九天才破,面對至寶,勢必劍拔弩張,不肯讓旁人分走一杯羹。

更別提大批低階弟子從天而降,惹起衆怒,棍打出頭鳥,進去也是拖後腿。

雲萊弟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退至一邊,法鏽抽出腰間的畫,遞過去:“那你拿好。”

仲砂接過收入袖中:“保重。”

法鏽點頭,俯身把雙手撐在輪椅兩側,湊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麽,之後站直身,問玄吟霧:“師父呢?”

玄吟霧問道:“你進去幹什麽?搶機緣麽?”

“我之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是因為迢遙境,六合堂知道我一定會來。”法鏽說,“你也看到了,這個地方不會傷害我,他認我,但我不認識他。”

“你不是有家譜麽?”

“我只知道我家裏曾經有多少人,具體的名字我一概不知。”

“那這位迢遙前輩,是後來成仙了麽?”

“死了。”法鏽說完,嫌這二字不太精确,換了個說法,“形神俱滅。”

玄吟霧詫異後四個字的殘酷:“你怎麽知道?”

“我家除了我沒別人。”法鏽看了一眼仲砂,發覺她也在看自己,輕輕笑了笑,“如果還有血親在世,哪怕在仙庭地府,我也會知道的。”

玄吟霧想了想,覺得不對:“等會,一個沒飛升的人,能留下助人渡劫的機緣?”

法鏽不以為然地笑了:“你別說,我家的人還真有可能幹出這種事。”

這麽一講,玄吟霧覺得也是,別的沒傳,光把任性給傳下來了。

“等我把家事搞清楚了,就是天崩地裂的時候。到時候非封閉境界,又可化用道法天規……”法鏽一笑,語氣陰柔,“我還怕誰呢?”

狐貍對接下來可能要打一場硬仗漠不關心,他的第一反應是——可以提前出去了。

提前出去能幹什麽?

當然有事可、幹。

… …

商議結果很快敲定,玄吟霧與法鏽入內殿,而仲砂留于第八重殿門,也是考慮到迢遙境處處險象環生,若是宗門子弟出了意外,她難辭其咎。

雙方暫且告別,二人的身影很快沒入雲霧,跨過了內殿的門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死傷不計其數,剩餘的警惕靠着背後的牆壁,筋肉緊繃,蓄勢待發。

法鏽的進入平平淡淡,衆修士齊刷刷扭頭,出人意料的是,除去打量,并沒有群起攻之。

她的姿态像一個主人,周身帶着歸家後的安寧與風塵仆仆。

當她踱步入內,在座皆為賓客。

但玄吟霧就沒這樣的待遇了,他剛越過殿門就被牢牢盯住,回望過去,全是餓狼遇同類搶食的目光,強烈的警告意味,高境界威壓,他垂了一下眼皮,站定在門邊。

中央不再是殿中殿,而是一個用石頭磨成的四方物什,頂部放着一個石碗,底部與石座緊密相連,碗中水波蕩漾。

沒人會将它錯認為鮮血,太透徹太濃麗,宛若流動的純紅瑪瑙。

法鏽也只走了兩步,就有人沙啞叫道:“金丹期小姑娘,你可以再往前試試。”

身形停止,法鏽往右側說話的修士那瞥去一眼,又掃過地面斑駁血跡,不知怎麽微微笑了,她雙手背在身後,裁剪得體的白衣後擺拖到地上,翻起灰塵,帶起一點兒舒适倦懶。

玄吟霧打頭一天起就知道她處事自有主張,不像道人像凡子,還不是普通的貧人,該是錦衣華服,也應是王公貴族。

本是劍拔弩張的場面,她視而不見,很客氣開了口:“在座都未達洞虛期,也就是說,卡在悟道一輪。”她一擡下巴,“那碗紅水,足有四輪。”

這番話,偶有幾個修士變了臉色,其餘皺着眉頭,眼底顯出一絲不解的惱意和迷茫。

寂靜半天,終于有人粗聲粗氣道:“信口開河!悟道一輪為築基,悟道二輪為洞虛,悟道三輪可飛升,何來四輪?”

法鏽聽他說完,笑容不變,好似已經換天改地,成了世家子的賞花宴,幾聲大呼小叫,不過是遇見個不懂規矩的客人。

“都修到這五六七的境界了,眼界需放開些。說個你們熟悉的,雲萊仲砂,築基八層修為,悟道二輪,不敢說能掃平諸位,全身而退不是問題。”

有人冷哼一聲:“雲萊仙法赫赫有名,習得阊阖大熾功的千百年來也就一個,這叫開闊什麽眼界?”

法鏽頓了下,似乎有點慚愧:“在下不才,百日悟道一輪,十三悟道二輪,至今二十有九,将近而立之年,毫無寸進。”

“……”

這啥?娘的這人誰啊!

法鏽順從人意,自報家門:“散修真人或許聽說過在下,宗門長老或許就不太熟悉了。承蒙封煞榜擡價,六合堂關照,稱一聲飼祖,沒事就撩兇邪,毛病是知道多,還殺不死。”

“……”

此話一出,立馬就看出宗門與散修的區別了,宗門仍是一臉懵,散修已經開始簡單拱一拱手,半僵着臉道一聲:“原來是飼祖,早有耳聞。”

法鏽回禮,返一聲客氣。

寒暄完,立刻有修士揪起之前的話頭:“飼祖方才說,那碗水有悟道四輪?本座不太明白,能否講明白一點?”

“話沒法講清楚,你可以自己試。”法鏽說,“還有,糾正一點,沒有悟道四輪的說法,悟道只有‘參’‘徹’‘化’三輪。四輪為‘煅’,不在悟道之列。”

“口說無憑。”

“我是不是誣罔視聽,判斷由你,就像我說悟道二輪,你同樣可以前來一試。”法鏽微笑,“或者,我說我不怎麽能被殺死,要不要再試試呢?”

作者有話要說:

找回了一點寫輕松文的感覺!

嚴肅起來寫得超煩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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