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祖訣 - 第 85 章 ☆、媚術

天子做客塗山九潭,按規矩是要差人提前遞信,那邊旗鼓喧天準備迎接儀仗,這邊慢悠悠趕過去,兩廂不耽擱,待過去熱熱鬧鬧辦一場“鴻運當頭”的風光宴,全了八荒殿的臉面也給塗山九潭貼金。

可惜法鏽不是誠心實意會親訪友,疊了紙鶴往天上一扔,就腳底生風往塗山九潭趕。等她到地方,紙鶴還沒影兒,為了避免驚擾到整個狐貍窩,玄吟霧牽了她走小路。

小路一重山一重水,沿途栽了蒼耳,法鏽踩了一褲腳的紮球兒,糟心得不想走了,玄吟霧蹲下身替她摘完,背起她繼續走。路上遇到沒化形的幼狐,偶爾有幾只停下轉了轉耳朵,狐疑地瞅他們幾眼,又呼朋喚友地蹿遠了,皮毛一個個油光水滑,動作靈巧,一顆蒼耳子都沒沾上。

法鏽看明白了:“你們防賊是這路數?”

玄吟霧道:“不是,小路不防賊,防的是狐貍崽子心思不專偷跑出去。一旦沾上這東西,回去會被罰。”

法鏽往下一看,玄吟霧兩條褲腿幹幹淨淨,頓時笑道:“師父也不學好嘛。”

玄吟霧那句“心思不專”一出口就知道不好,果不其然搬起石頭砸自己腳,想補救幾句,突然聽見悉悉索索的說話聲,神經一緊,聽這動靜,恐怕是僞化形的小狐妖在附近,這類小妖腦袋靈光,好奇心強,咋咋呼呼的,要是被他們發現,不消半個時辰,風聲能從東海刮到西天。

玄吟霧放輕了腳步,法鏽也安靜伏在他肩上,慢慢繞過前方數塊大石頭,叽叽喳喳的聲音越來越響,終于在一個石頭夾縫的空隙間窺到了妖影攢動——某只僞化形的崽子甩動毛茸的大尾巴,正興致盎然與一衆小弟講外面聽到的奇聞異事。

大概那只僞化形的狐崽子偷溜出去的次數多了,聽了些道聽途說的茶館趣事,又被弟弟妹妹哄得飄飄然,絞盡腦汁從肚腸裏往外掏新鮮貨,圓不回來的就開始胡編亂造,十句裏六句不真,把出不了家門的幼狐崽子騙得五迷三道。法鏽索然無味聽了幾耳朵,忽然樂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竟然編排到自家名聲在外的“玄老”頭上去了。

玄吟霧也聽到了,臉上發燒,趕緊帶法鏽離開,結果法鏽上了瘾,一手撐在石頭上,湊到玄吟霧耳廓處用氣音道:“師父,姑且聽聽。要是那幾個不長眼的敢抹黑您呢,徒兒就幫您出氣,打一頓再走。”

石頭縫那邊熱火朝天,一提到“玄老”,必然提起仙宗首座八荒殿,狐崽子初出茅廬,絕不可能知道有法家天子的存在,便自作主張,道是“收服了八荒殿殿主”。

法鏽好整以暇瞄玄吟霧,順着胡話接上一句:“喲,那可有八位殿主,玄老您降服的是哪一位呀?”

玄吟霧瞪她一眼。

狐崽子又感嘆:“不到二千歲飛升上仙,大族長都沒這麽風光呢,玄老他老人家真是活到了極致,不枉狐生了!”

幼狐們對修煉沒興趣,起哄要聽“八荒殿殿主”與“玄老”的傳奇故事,狐崽子為難撓了撓腦殼,沒太敢胡謅,硬着頭皮說了幾個中規中矩的,弟弟妹妹們不太滿意,食髓知味鬧着還要聽。狐崽子靈機一動,高深莫測清咳兩聲:“別吵,你們知道玄老是怎麽降了八荒殿殿主的嗎?”

小妖們茫然又興奮地說不知道。

狐崽子抖了抖毛,如一只羽翎乍起的公雞,以睥睨之姿傲視群雄,吊了一會胃口,才矜持吐出四字制勝寶典:“祖傳媚術。”

玄吟霧:“……”

玄吟霧第一反應是希望法鏽走神,沒聽見這驚天地泣鬼神的言論,但也明白不太可能,飼祖的耳力多厲害啊,他隐約聽到她在身後短促笑了一下。這一笑叫他亂了手腳,想好的說辭也沒用上,張口就是一句訓:“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

法鏽嗯了一聲,話不對口道:“你對我用過沒有?”

玄吟霧側過臉,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這就是沒了。

法鏽拿手肘撞了下,慫恿:“用一次試試。”

“……”玄吟霧呆了一瞬,随即惱羞成怒,“法鏽,你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

法鏽應道:“我沒聽,你先用。”

玄吟霧斷然:“不會!”

法鏽輕啧:“誰信呀,沒個兩手招數,塗山九潭肯放你出去闖蕩?”

玄吟霧剛要反駁,這時空中橫插一道疑惑的嗓音:“我怎麽感覺那石頭後面有東西,十六,你過去瞧瞧,是兔子就逮過來吃了。”

法鏽沒聽到一樣,根本不将小妖放在眼裏,沒打算動,玄吟霧只能暫且住口,擡手掐訣,閃現十丈開外,甩開那群嚼舌頭的崽子們。本以為這頁就這麽揭去了,法鏽卻不依不饒:“師父,就當給徒兒我長點眼界。”

玄吟霧氣得不想理她:“你眼界還少了?不差這一點。”

法鏽道:“多多益善,又沒有壞處。”

玄吟霧一直覺得法鏽是最懂适可而止的人,從沒發現她還能跟胡攪蠻纏扯上一星半點的關系,也不知道是不是把多年壓箱底的纏勁都用上了,小路走完她還沒到頭。天色正值黃昏,九潭朝西是一片閉關地,零零散散的房屋洞府滿地都是,玄吟霧收拾出一間空屋子,又去門口布下禁制,法鏽看他忙前忙後,另辟蹊徑地勾他話:“你的媚術,不會用在毛茸茸上面吧?”

玄吟霧惱怒道:“不是!”

頓了頓,臉色不好地勉強改口:“……不全是。”

法鏽笑嗆了。

她心裏清楚在玩得寸進尺,卻欲罷不能,日子過得太舒坦,渾身的筋松散下來,導致有些放縱了。好說歹說禁了兩百來年,從腳底爬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躁動,每一寸皮膚每一縷眼神都在往外冒酥酥麻麻的嚣氣,嗔笑着叫“來打我呀”。

狐貍算是看明白她了,就是皮癢癢,剛要抽她,法鏽猛一拍桌子,并起兩指,混雜半不愣登的戲腔一指地面,氣勢大盛:“本家主莅臨塗山九潭,竟無一妖來迎,不敬之罪不消說,你還敢動手動腳!”

一聽就是她又拿“天子”名號開玩笑了,就差沒喊出一個“朕”,玄吟霧一哂,滿腔的惱意驀然沖散,好氣又好笑:“又作。”

法鏽惦記着他那個“不全是”,迎着面道:“那讓我看看你的不全是。”

她望着他的眼睛笑,傍晚最後一絲金黃的餘晖染過她的眉眼,燒得暖融融的,他心尖被小小地被灼了一下,嗓音低啞:“那個……我不熟,用得不好。”

短暫的輝光轉瞬即逝,法鏽抱臂向後一靠,得逞地笑了。

對于這種祖傳的“糟粕”,在他幾千年狐生裏毫無用武之地,玄吟霧真不熟,上手生澀粗淺,惹得法鏽好幾次想反客為主,都被他擋下了。法鏽挑眉,皮笑肉不笑道:“哦,欲拒還休是吧。”

狐貍将她擠入床榻最裏邊的邊角,細碎親在她嘴角與耳尖,帶着一絲無所落腳的慌亂與哄騙:“……我難受。”

他也學着說些荒唐話,嘴唇蹭在法鏽臉上喘氣:“我想在你裏面……”話到末尾只剩朦胧。

法鏽眼神散了些,但略微一轉時又聚了光,教人拿不準是醒是醉。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做得不夠好,一時間兩人的呼吸明顯,夾雜許些急促。

終于,法鏽動了。

頗有調情意味地輕扇了一下他的臉,問:“第一次使出來?”

玄吟霧臉皮發燙,頭發間的毛絨耳朵撲棱了一下,捉住她的手按下,法鏽笑起來,支起身子按住狐貍的胸膛就往後推。天旋地轉,她一只膝蓋壓上前,伏在他身上,一字一句雨珠般打在人心坎上,溫存至極:“師父,明天太陽升起之前,你別想睡覺了。”

拉長聲調,不容否決。

“我把你纏到死。”

……

收到法鏽親筆的紙鶴,塗山九潭在短暫的兵荒馬亂後立即嚴陣以待,皓玄朱三氏的分族長匆匆忙忙薅順一身的毛,蹲在山門處守了一天一夜,但日落西山還不見天子蹤影。

戌時末,有族人來報,天子已至九潭洞府,被大族長請入上座。

三個分族長悻悻而歸,摸不準天子從天而降的路數,只當行事乖張。這可冤枉了法鏽,她一覺睡到天黑才起身,自知耽誤了時辰,與玄吟霧兵分兩路,她立馬去接見大族長,玄吟霧去安撫等了一天的分族長們。

玄吟霧如今在塗山九潭的分量不小,去見分族長也沒耗多少功夫,敘舊完折身趕往大族長的洞府,還沒過門檻,隐約聽到相談甚歡的笑聲,不知道兩位在洞府裏頭說了什麽,小童通報後,他進去聽到的第一句出自法鏽之口,似乎是在回大族長的話:“功法不錯。”

玄吟霧耳朵立起來,什麽功法?

得修煉“捭阖不世功”的天子一句稱贊,大族長容光煥發,連忙詢問:“我族功法衆多,不知鏽主看中的是哪一部?”

法鏽用堪稱“犯上”的不敬眼神往玄吟霧那飄去一眼,狐貍心下一拎,連道不好,趕緊把茶盞往桌面上一磕,甩眼色回去。

法鏽故意拖延幾息功夫,看到狐貍坐立不安地往前挪了挪,才輕巧道:“都好。”

這點兒眉來眼去沒瞞過大族長,他尴尬咳嗽兩聲,法鏽面色不變,話一轉将事揭過去:“既是說了省親,不談其他,兩手空空總歸不好,我這裏備了一份薄禮,也是師父與我的一點心意,大族長不必推脫。”

玄吟霧愣了愣,這回趕得急,一路上什麽都沒買,有什麽可送?法鏽神情自若,從袖中掏出一卷絹布,又從腰間扯下一枚古銅色的木牌,放在桌面上,奉茶的小童立刻機靈地上前,托了這兩件物什回身捧給大族長。

大族長見了那枚木牌,怔了一下,伸手握住那卷布,拇指搭在鎖扣上:“鏽主,這是?”

法鏽道:“開吧,不是值錢的東西。”

鎖扣應聲而開,大族長手中攤開一張陣圖,線條繁多,畫得眼花缭亂,法鏽在一旁道:“我與師父緣分匪淺,恐怕惹人眼熱,塗山九潭縱然半避世,卻難保飛來橫禍。這個護山陣法一個八荒殿都轟不開,弄不通的地方,拿着牌子去五蒙仙宗叫人。”

大族長擡手收起陣圖就要拜:“鏽主……”

法鏽翹着的腿立馬放下去,探身一把架住大族長那把老胳膊老腿,玄吟霧也起身過來扶住,法鏽沉默片刻,嘆氣:“大族長,您老人家上回一拜,直接把我拜回了八荒殿,您別來了。”

法鏽這套扶人的動作不可謂不快,但過了一會就後腰發虛,給自個師父遞了個眼色,松手坐回去,由玄吟霧将大族長扶到座位上。

大族長收好陣圖與令牌,拍拍玄吟霧的手,殷殷問道:“晚飯可用了?我特意叫幾只小的去山那頭采了新鮮的空色果子。”

法鏽眼珠子瞟着洞府外頭撒歡的幼狐,燈籠下毛絨絨幾團,惹人喜愛,心不在焉地信口胡言:“不留這用飯了,這兒狐貍多姿色好,我師父怕我一不留神被勾了魂。”

玄吟霧:“……”

是該提防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該走主劇情,但是看到“媚術”的私信點梗有點興趣,就進了最後一批甜貨

糖到此結束

另,結局已經定下,不太好,也不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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