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庵 - 第 11 章 ☆、【十】沸騰之血

【十】

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丨九。

窦藍沒能突破。她清楚自己早已摸到了進階的門檻,卻遲遲等不來那一縷東風。

誠如她當初對孔雀所言,她只願修殺人的仙。這些年來她玩兒了命所做的一切努力,全是為了将自己打造成一只大殺器。她也從不疑神疑鬼傷春悲秋地懷疑自己的實力——她自信自己能夠以練氣中層的境界,在十招之內放倒一名練氣頂層的修士!若是讓她用毒,她能吃下一雙!

可進階這種折騰事兒,是需要“道心”這種飄渺的東西的。

窦藍一從不浪費靈力淬煉神魂,二從不浪費時間參悟大道,哪兒來的道心?在楊氏的院子裏刨個坑種出來的麽?

她也并不很沮喪,看着天光已經大亮了,便一個翻身從孔雀的屋頂上跳了下來,回去楊氏的院子裏守着。

從昨晚起,阿光便鬧着非得讓楊氏把自己綁上。窦藍進屋的時候,就見到一個被半章粗的糙線板子捆得只漏了個頭的阿光,正眼睛彎彎地沖自己笑。

她覺得有些心酸。

阿光身上的鱗片已經開始往下巴處蔓延。他的精神頭明顯差得很,與窦藍窦檸笑了幾句便昏昏欲睡。

就這樣到了午膳的點子,窦氏姐弟并楊氏三人正準備去飯堂,裏屋便傳來一陣讓人腦瓜子疼的摩挲掙紮聲!

“阿光!”楊氏頓時眼淚便上來了。她左腳踩右腳,磕磕絆絆地就要往屋子裏沖。

窦藍沖着窦檸使了個眼神兒。窦檸立刻一個箭步搶在了楊氏面前,不容分說地把她扯去一邊:“楊姨您千萬別急,來,先喝口茶靜靜。姐姐這麽些年來可丢下過哪個不靠譜的話麽?她說能行,就能行,來您坐,別阿光一會兒醒來見着您被急病了——”

趁着窦檸穩住楊氏的當口,窦藍一閃身就進了裏屋,直直朝那已經徹底妖化了的阿光走去。

她也不管阿光的面相是如何的兇暴,直接伸手在重重的線板子之下把阿光的腦袋往床外劃拉了一點兒。

待姿勢擺舒服了,她便先往阿光的喉間灌了一罐散着濃濃香氛的水,随即兩手交叉,帶着靈力重重地摁在了他已經遍布鱗片的腦門子上!

阿光此時的相貌,落在常人眼裏,那真真是可怖之極的。

可窦藍卻覺得他這幅樣子還不錯看。

狐姑的畢生追求有三,吃雞,梳尾巴,品論別人的相貌。她常沒事拉着窦藍坐在胡桃樹下,對着樹上被施了定身術、正瑟瑟發抖的麻雀子一家念念叨叨,一會兒說父母長得都挺磕碜怎麽生出了一窩頂頂水靈的小麻雀兒,一會兒又說老大顯見是長殘了,那幾根新頭毛長出來,顯得整只雀都愚鈍了不少。窦藍被帶着看久了,也漸漸磨練出一份兒獨特的審美來。

窦藍的玉簡裏也有專門的一個小篇章,細細地分說大小妖怪的品貌,種類還挺全。依她看來,阿光體內的血應該是虎蛟身上的。對于一只虎蛟而言呢,阿光的鱗片可謂相當漂亮,排列整齊,光澤度水色都很好,就是下颌還不夠突出,雙眼不夠細長,得減分兒。

走流程一般地評論完了之後,窦藍收斂心神,開始緩緩從天靈開始,将靈力導入阿光的體內。

剛起頭時,一切進行得很順利。果然如她所想,她的體質、功法以及阿光對她的信賴,使她順順利利地将靈力送入了阿光的經脈。

那是一片滿目瘡痍的戰場。

兩股血氣在其中焦躁且暴烈地翻騰着。窦藍瞧着那似乎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經脈,連忙驅使着自己的靈力,打算先行開始平息在她左手邊的人血。

并沒有費去多少時間,她便貫通了阿光的右臂。雖然過程和手段一點兒都不賢淑溫良,但效果還是不錯的。

正當她稍微緩了緩,決定掉頭抑制住右臂中的妖血時,突然便有一股子陰寒的惡念帶着濃濃的腥氣,直直将她的神識硬生生地撞出了阿光的身體!

不對!

窦藍不顧識海中的疼痛,手心再一次凝了靈力,飛快地朝阿光的額頭摁去。

不對,不對。

照她所想,在她抑制住其中一方血氣時,因為此消彼長的緣故,另一方會順勢而上,步步跟進。她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卻從未想過,那妖血會仿佛有了自主意識一般,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再在關鍵時刻全力撲來,給窦藍重重一擊!

現下,窦藍一路直接大刀闊斧,将自己的靈力凝成了一片片窄窄的刃,暫且姑息了依舊煩躁不安的人血,直直将那詭異的妖血分割散亂,甚至直接吸納絞殺!

窦藍絕不可能将阿光體內的妖血全然消滅。事實上,即便盡了全力,她能夠吞噬的妖血也僅僅是百中之一,更多的時候她是将它們敲散了,使之無法凝聚成勢罷了。可這樣一來,待此事過去,阿光因為體內的平衡被徹底打破,必然要萎靡一陣子。

然而,窦藍下手絲毫不軟——身子弱可以慢慢調養,可這詭異的、仿佛有了自主意識一般的妖血,讓她感到了深深的不詳。

這三年來,孔雀教給窦藍最重要的事兒,便是凡事要注重效率。窦藍學會了如何最有效率地睡眠,如何最有效率地逃跑,以及,如何最有效率地殺人。眼下,半個時辰将将過去,窦藍在自身感覺到了一絲無法忽略的疲乏時,也終于将那凝結的妖血封堵在了阿光的右臂之中。

前後兩次。若是第一次在右臂遭受妖血的驟然反擊是窦藍的運氣不好,那這一次,妖血在面對窦藍的強勢進攻時選擇一路退回了右臂,便必然有所蹊跷。

窦藍沉默地瞧着眼前如蛟如龍一般,在前方猙獰地扭動着的妖血血精,沉聲開口道:“你究竟想要什麽?”

妖血凝成的血精現在看着挺神氣,張牙舞爪的。但再怎麽神氣,它大致也沒有力給自己折騰一張嘴出來。所以它沒有回話。

窦藍接着道:“方才你若是肯與我一拼,我絕無可能将你逼到如此境界。你并不願徹底破壞阿光的經脈,可對?”

窦藍往前逼近了一些,正準備再接再厲,卻覺得丹田處湧起一股巨大的吸力!

進……階?

該死——“唔!”

趁着窦藍不備,那血精故技重施,又是強力一震,将窦藍撞出了阿光的體內。随即,阿光原本閉緊的雙眼猛然睜開,狹長的豎瞳淩厲得幾乎妖異。他的右臂青筋暴起,竟然以一種怪異的角度從裏頭将那些紮實的線板子硬生生地扯了斷!

窦藍自顧不暇。她只來得及緊緊鎖住阿光的脖子,由得他伸出右臂攀上了窗,然後一個翻身便到了屋外。

窦藍一邊忍受着靈氣沖擊筋脈的疼痛,一邊努力保持清醒。她的手臂就和紮了根似的,無論阿光如何激烈地甩動,始終牢牢地勒在他的脖子上。她張嘴欲要喚人,卻苦于實在無力發聲……

進階規則帶來的,伴随着劇痛的沉眠強硬地逼她就範……

迷糊間,她瞧見阿光那同樣長滿了深藍鱗片的左手突兀地抓住了他的右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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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姑正蹲在她的寶貝雞籠子裏,笑得一嘴口水地對小母雞訴說着自己的渴望。

忽然,她扭頭,鼻翼輕微地動了動。

“什麽味兒那麽腥……”狐姑甩了甩尾巴,眉頭一皺:“是那個半妖小子!糟了。”

她三兩下套上那張陰沉姑子臉,一路抄着近道朝道心院趕去。

隔着挺遠,她便聽到了妖獸的嘶吼聲。她眼睛好,身型幾個擺動透過葉子的縫隙一瞧,隐隐就看見小豆子正被什麽玩意兒背在背上,軟塌塌地甩來甩去。

她正急得想來一個縮地,卻淩厲地轉向左後方:“誰?”

“狐姑?”

狐姑的尾巴微微炸起。她不太樂意地朝右手邊看去,果然,老太妃正端端正正地立在那兒呢。

她又狐疑地望左後方瞧了瞧,卻什麽都沒發現。

再轉頭,老太妃已經昂着脖子大踏步地前進在拯救窦藍的路上了。

“喂等等——”

直到那高壯的姑子身型被重重綠蔭擋住,樹叢中那人才再也承受不住一般,雙膝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康幼心捂着狂跳不已的胸口,那裏似乎還殘留着狐姑那一眼帶來的殺意。

她抖着手,胡亂将自個兒從鋪滿了落葉的潮濕地面撐了起來,腦中卻全是那一堆昏黃的豎瞳,和那形狀怪異可怖、長滿了鱗片的手。

怪物……從屋中猛地撲了出來……抓着生死不知的窦藍……

康幼心忍不住發出一聲嗚咽一樣的啜泣,滿臉驚慌、跌跌撞撞地跑遠了。

樹林中才恢複一刻的寂靜,便有一個被啃得幹幹淨淨的果核噗地一聲,從某棵高大的古樹上掉了下來,圓溜溜地滾着,不一會兒便被一片落葉蓋住了。

銀發的妖怪輕飄飄地從樹上落下。

他神色不明地望着康幼心離去的方向,手指幾次蠢蠢欲動,卻又總歸無所作為。他往自己的左腕瞟了一眼,終究聳聳肩,擺上了一幅不太在意的閑散表情,邁步往楊氏的院子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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