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庵 - 第 44 章 ☆、43【二】灰雞難養

【二】

窦藍被暴起的灰雞正正當當啄到了鼻子。

喲勁兒還不小——窦藍蹭了蹭一定紅了說不定還破了皮的鼻尖兒,報複地彈了彈那只毛茸茸的腦門兒,與氣呼呼的一只雞大眼瞪小眼。

“……吃一只荷葉雞再啓程好了。”窦藍咕哝着,加快了腳步往外走去。

手中身量實在不小的灰毛團子又跟抽風了似的掙紮起來,一邊發出刺兒的呱呱聲,一邊瞪着兩只細巴巴的紅腿兒踩着撓着窦藍的手背。

窦藍停下了,狐疑地捧起灰雞上下打量了一番:“……聽得懂?”

灰雞的一團毛臉上寫着憤憤二字:“呱!”

窦藍想了想,試探道:“廚子,廚房,荷葉雞?”

毛團子掄起一腿啪叽瞪在了窦藍的鼻子尖兒。

“……”窦藍忍住殺生的沖動,“那不送去廚房了?跟着我,嗯,吃香喝辣?”

窦藍努力模仿着畫本裏頭絡腮胡強盜對嬌俏小娘子說話的口吻。

只見那灰雞咔噠了聲嘴巴,似是很不屑地把頭扭開了——倒是沒再掙紮。

嘿,當真能聽懂。窦藍挑挑眉,掐住毛團兒的肚子将自身的靈力探了進去——咦,開了靈智的,卻沒有妖丹?

那就不是妖怪了。

是妖獸,是靈獸?

妖獸因為其一貫以來的惡劣形象,已經完全淪為了妖丹孕育體這樣的悲催存在。它們嗜血,暴戾,戰力甚至通常能勝過同階的妖怪,但好在腦子傻逼兮兮的,是廣大獵妖師的頭等選擇。

靈獸可就珍貴了。傳聞,靈獸都是虛空神仙們遺留在人間界的坐騎,高大威猛跑得快不說,最重要的是忠心,善解人意,許多時候能成為修士的最後一道保命符。向來,就只有修真大派有足夠的實力豢養靈獸,偶爾也會流出零星幾只在黑市上售賣,次次都能拍出天塌的價格來。

只是這雞仔的模樣灰撲撲蠢呼呼的,沒尖牙沒利爪,大抵不會有霸占山頭、喝獸血食人肉的輝煌時刻;而作為靈獸坐騎……

窦藍扶了扶額。她不要坐着一只巨大化的肥灰雞仔行走于廣闊美麗的泾州大地。

……

半天之後,帝都北邊的光祿城,走進了個穿着灰不溜秋的鬥笠女子,她的頭頂上坐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大肥雞。

肥雞仔的肚子咕嚕了一聲。它嗖的一下站起身來(雖然和坐着的時候沒有太大差別),用尖細的紅爪子狠狠撓了撓窦藍的鬥笠。

“灰雞不許撓,”窦藍平靜無波的聲音從鬥笠下傳來,“要不中午就吃荷葉雞。”

肥雞仔僵了一下,似乎是不可置信地揮了揮兩只毛茸茸的短小翅子,終究還是收回了小紅爪,憤怒而洩氣地在鬥笠上坐成了一團,翹乎乎的尾巴尖兒很是惆悵地上下擺動着。

——————————

此時,烏鴉姑娘身後的嚴寧庵中,卻迎來了不速之客。

老太妃因着自個兒的天罡命格,一直很沒有妖怪緣。如今,她第一次享受了被小妖怪們團團簇着的滋味。

蘑菇們圍着老太妃站在一邊,青耕苦着臉站在另一邊:“我長得就如此像個惡人?”

衆小妖怪不理會青耕的詢問,依舊如臨大敵地盯着他。在他們心裏,眼前這只綠喜鵲騙過了庵主,帶走了小窦檸,還将那個讨人厭的桑子送到了庵裏來,他的形象在這一環扣一環的過程中噌噌噌飛升,完全夠到了階級敵人的高度。

老太妃敲了敲虎頭杖:“你來,所為何事?”

“我來尋孔雀——”話沒說完,青耕瞧着眼前一票小蘑菇臉上絕對稱不上是吉利喜慶的神色,原本就沉重的心情又黯了一分,“他當真……?”

小寒點點頭:“庵主大人原先布下的結界已全數失效了。窦藍也說,她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她與孔雀的血傳契約。”

青耕眼神兒一凝:“窦藍?窦藍還活着?”

老太妃狠狠瞪着驚覺自個兒漏了話的小寒一眼:“皇宮那兒查得嚴,我不敢讓她再留下,她早走了。”

青耕聞言,也只好無奈地嘆口氣。

靜了一會兒,老太妃慢聲發問:“今兒距離雷劫那日,已過了将近一月的光陰了。你如何現在才來?”

被問及此事,青耕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難堪和懊悔:“原本,我三日之內必定能夠到達。誰知半路上卻碰上了駱——孔雀與我的仇家。這些年,也的确是我懈怠了,竟不知她的勢力何時強成了那般模樣,險些被當場置于死地。”

後來,還是匆匆聯絡了回天閣的弟子,服了幾劑猛藥,才見好就匆匆撲了過來。

想到這兒,青耕不由得擔憂問道:“從那日孔雀破陣以來,可有不明人士到訪?”

小寒:“眼前不就站着一個麽。”

青耕被這麽嗆了一記也不生氣,反而稍稍放下點兒心來。

雙方又沉默了半晌,青耕才有些艱難地開口:“既然孔雀已經身隕,那他的妖舍利,可否能交予我帶了回,埋去他的家鄉?”

“妖舍利?”小寒狐疑地與老太妃對視了一眼,見她也搖了搖頭,便轉身對青耕道:“那是什麽?如今咱們已經将那天遭雷的院子都整理得七七八八了,并沒發現你所說的妖舍利。”

“妖怪若是活得足夠久了,自然會生出妖舍利來,它與妖丹不同,并不能承載力量,卻通常能鎖住妖怪的一縷殘魂——”青耕一邊解釋着,一邊已經禁不住激動的情緒,無視了小妖怪們的敵意快步邁進了庵子裏,“孔雀破陣不成,嚴寧庵的大陣對他的魂魄就始終有約束力。若是找不着他的妖舍利——”

就說明孔雀興許還活着!

“诶诶诶诶你不能進——”

小寒才要張牙舞爪地撲上去,卻被老太妃一拎衣領毫不客氣地抓了回來,虎頭杖很快就招呼上了他的腦門兒。

“讓他去。”老太妃眯眼,看着青耕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之後,“找不找得到,我這老婆子是一點兒不關心。不過,能拖住他便好。”

小寒皺眉想了想,覺得這彎彎繞繞的事兒果然只有萬物之靈能夠玩得來,蘑菇是駕馭不能的,頓時看向老太妃的眼神中又帶了些敬佩。

老太妃在這咔嘣咔嘣的閃亮眼神兒下泰然自若地轉身朝西邊走去:“你們去引着他,拖得愈久愈好,讓他把庵子裏的地都翻一遍罷,來年我們好種東西。”

——若是叫老太妃知曉,窦藍這一走就是沖着回天閣找弟弟去的,她大概就是另一番做派了。

大寒目送着老太妃的背影,眉頭微微皺了皺:“這位青耕,之前送來了個叫桑子的姑娘罷?那姑娘呢?”

小寒一聳肩:“誰知道,壞事做多被雷劈死了罷。”

————————

在灰雞的肚子發出第三十六聲忍無可忍的抗議之後,窦藍總算在萬衆期待之下拐進了一家看起來挺高檔的客棧。

她要了個靠邊兒的桌,看了看被她下了一整天馬威的新朋友,良心大發給它點了三大碗小米湯。

灰雞在她報出菜名兒的時候就氣鼓鼓地呱了一聲。待到三碗熱乎乎黃澄澄的小米湯端上之後,它踩了窦藍一手,撲騰撲騰挪到桌子邊兒去哼哼地坐下了,屁股直直對着窦藍,那毛毛的背影無端透出一股子凄涼來。

她新撿來的雞看不起小米……窦藍很為小米感到惆悵。

她又試圖撥點兒牛肉絲給它。這回,灰雞倒是吃了幾口——不情不願的模樣。

對于窦藍而言,現下她同這只大了一號(所以顯得特別蠢)的雞仔還沒什麽感情,自然不會費時費力去為這只挑食的家夥尋找合适的口糧。

不吃就不吃罷。窦藍飛快掃光了桌面上的食物,拎起呱呱呱的灰雞上樓去了。

回到房內,她先是仔細四周檢查了一番,合門布了個結界,又拿了一只大肚長頸瓶兒在房間的四角撒了撒,才安心從竹簍裏掏出妖丹來。

她得把它們按照品質分分類。

望着一桌子紅通通的妖丹,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對于現在的她來說,上了年份的妖丹才是一等一的美味——嚼吧嚼吧——呱唧呱唧——嚼吧嚼吧——

不對!哪兒來的咀嚼聲!!!

窦藍警惕地瞬間後撤五步遠,一手擒着門扣一手拔出背在背後的分水刺。

在她全神貫注的防備之下,一只碩大的灰色雞仔搖搖晃晃地從妖丹堆中直起身來,小翅膀戳了戳自個兒鼓起的肚皮,沖着窦藍表情不屑地打了個嗝。

……是,是的!她就是能看出它臉上的不屑來!

窦藍一怒之下恨不得掐死丫的,卻在手指夾上那段和腦袋一般粗的脖子時,停住了。

她看得分明,方才它吞下的最後一枚妖丹,是四十年份的。能就這麽把四十年份的妖丹嚼吧吞下了,這只雞,前途不可限量!

萬一她估量錯了,這只雞沒發展出什麽除了吃以外的技能——

窦藍松了手,陰測測地笑着幫它捋了捋肚子,那黑眼睛竟然将灰雞看得忍不住退了一步。

她順勢屈起手指,啪叽一下把它彈到了床上去:“呆着,要不明兒一早我就煮雞粥。”

罷了,現下她完全不缺妖丹,它喜歡吃,就先喂一陣子看看吧。

半個時辰後,窦藍将所有的妖丹按着年份分了堆,裝進了不同的袋子裏。看看時間還早,她幹脆将今早匆匆打包的行李也全數倒了出來,仔細再整理了一次。

整着整着,就有一枚藍幽幽的大珠子骨碌碌滾了出來,上頭還牽着編織得十分精細大方的紅繩子。

……那會兒,血傳師徒之間只有師父能單向給徒兒遞話。在窦藍明裏暗裏抗議了許多次以後,孔雀給了她這麽一個傳音珠子,叫她不能奉旨聽召的時候用它奏一聲。

窦藍把它從桌子的那一端扒拉過來,握在手裏也不看,發了一會兒的楞。

許久,她拿着珠子準備開口,又閉上了——她許久沒用過這珠子了,隔了一掌的距離發聲會不會太遠了?要貼着才能收到麽?

于是她将珠子舉到了嘴邊——又會不會太近了?

如此反複數次,她總算找到了個讓自己舒服的距離,清清嗓子:“……師父。”

她靜靜地、專注地等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手臂泛酸了,才有些焦躁地轉了轉珠子:“師父?”

沒有,沒有回音。

“師父……師父?不在麽師父?”

窦藍的嗓子又有些啞。她定定地盯着手裏的珠子,猛地擡起手似乎想要狠狠把它扔出去,卻又驟然收回力來,任由手肘“咚”地一聲,有些狼狽地砸在了桌上。

她的肩膀一點一點塌了下去,脖子和背卻整個兒縮了起來。她把頭埋進手臂裏,長長的黑發從她的肩膀處一掃而下,發尾懸在空中,徒勞地搖擺着。

灰雞坐在床沿,愣愣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終于,它挪着身子,并不十分穩當、甚至是有些可笑地跳下了床,一個奮力躍上椅子,又接着跳到桌面上來——它沒站穩,嫩黃的喙咔地一聲在桌面啄了個坑。

窦藍才驚訝地擡起頭來,就感覺握着傳音珠的那只手驀然一沉——灰雞一屁股坐在了她的手上,它整個身子大得能将她的手完全蓋住,熱乎乎毛茸茸的。

近在咫尺的一張雞仔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不情願,然後,她的鼻子被它的小翅膀拍了拍。

……又拍了拍。

窦藍還是一臉沒反應過來的模樣。灰雞氣得用藏在肚子下頭的爪子撓了她一把,才很是不甘願地探過頭來,在窦藍的臉頰上蹭了蹭。

哦——這是在安慰她?這只雞?

窦藍撲哧一聲笑了。

她撓了撓大灰雞的下巴,欣慰道:“瞧你還挺有良心的樣子,明兒給你捉蚯蚓去——诶!”

……指頭被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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