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庵 - 第 47 章 ☆、46【五】毛爪鋪子

【五】

一個時辰後,金花鎮郊外。

窦藍兩步走到溪邊将手上的髒污洗去,特地拿着濕漉漉的手在灰雞肚子上一頓好搓:“滿意了,嗯?”

不遠處的草地上正一前一後擺着兩具血淋淋的屍體。一具是灰雞幹的——一只沒了頭的瞅瞅鳥;一具是窦藍幹的——一個沒了頭的買鳥人。

她的親親二表叔。

殺人越貨後的窦藍捏着手中有些年頭的窦家地契,覺得身心均得到了異常的滿足。

灰雞哼呱了一聲,開始左右大力抖起肚子來,直到自己的絨毛重新蓬松起來為止。

窦藍好笑地彈了它一記,回身去翻二表叔的遺産。

直白說來,二表叔就是個踮着腳也上不了臺面的半吊子。他的修為将将過了築基期,無甚師門法寶作為靠山,也就能在凡人面前逞威風。是以,他的儲物戒指中大多都是些地契、房契、銀票之類的物什,間或夾雜着幾枚色澤不太漂亮的妖丹,和幾個不知從哪兒搶來的,花花綠綠的法寶。真正上臺面的寶貝,那是一件都無。

窦藍本身出自大戶,逢年過節的時候什麽好東西沒見着;後來,孔雀這個邪門師父更是極盡奢華,生生把她的眼界又擡了一個境界。此時,她正好能一邊毫不留情地鄙視二表叔的遺産,一邊……一個不落地将它們小心收了起來。

人窮志短啊QAQ

眼見腳邊的灰雞還在悠悠然給自己梳毛,那動作簡直不能再騷氣了,窦藍就氣不打一處來,木着臉速度折了一根樹枝要捅它去飛——

“什麽人!”

話音未落,她手裏的枝子已經如箭一般,凜凜朝後方飛去!

“仙子莫急。”

窦藍回身,在看清來人之後,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來人有二。他們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那間名喚“毛爪屋”的鋪子的大小掌櫃!

大掌櫃叫阿久,沉默寡言;小掌櫃叫阿豐,一臉溫潤稚氣的模樣,負責接待客人。據說他們是一對嫡親兄弟,可在鋪子裏時,窦藍就暗道這倆兄弟也長得太不相似了,那阿久大掌櫃,眉目之間看着反而像是南——

“姑娘可是南域人?”阿豐小掌櫃攤攤手,對地上那具無頭的屍體視而不見,“咱們沒什麽惡意,只是我大哥離鄉數載,難得見着了家鄉人——和家鄉雞,心緒難平罷了。”

窦藍心中疑慮不曾減少半分,正要開口質問,卻見阿豐身後那高大沉默的阿久大掌櫃上前了一步,竟然鄭重對着窦藍一抱拳:“仙子請看。”

說罷,他不等窦藍反應,便左右手三合三分,在胸前結了一組奇怪的手印。

阿久大掌櫃才放下手,窦藍就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牽引了一般,不自覺地擡起了雙手,也在胸口處三合三分結了一組手印來——只是似乎和阿久結的不太相同?

雙手的不聽使喚讓窦藍心中警鈴大作。

那股奇怪的力量一消失,她便迅速後跳了幾步,瞬息之間分水刺已經握在了她的手裏!

倒是對面兩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輕松來。

“如此便沒有錯啦。”阿豐道,“別吓着仙子了,大哥你快事兒快辦罷。反正咱們一會兒又能再見的。”

“自然。”阿久點點頭,擡手便抛了一個什麽物什過來,随後也不看窦藍反應,轉身帶着阿豐騰空而起,一會兒就不見了。

由不明人士抛來的不明物什,窦藍自然是躲得遠遠的。等待她閉眼放開神識,确定周遭已經沒有旁人時,她才小心地踱了回去,在短短的草叢中照着方才那——

“灰雞!!!”

窦藍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家灰雞一仰脖子,有個殷紅色的東西在它嘴邊一閃而過,便落進了它的肚子裏!

“喂——你給我吐出來——”

灰雞腆着肚子打了個嗝,還用短翅膀在窦藍鼻尖扇了扇,然後……一歪脖子就厥過去了!

“……反正咱們一會兒又能再見的。”

窦藍想起前一刻那阿豐小掌櫃說的話,緊了緊手心,反手往二表叔的屍體上滴了幾滴瑩黃中夾雜着詭異血絲的濃稠液體,轉身往金花鎮趕去。

在她身後,很快傳來由遠及近的、極其密集的翅膀拍擊聲。很快,天邊出現了大批烏鴉,它們如一朵黑雲一般,輕盈而詭異地掠過溪邊那具無頭的男屍。

黑雲散去後,只見白骨。

————————

待心急如焚的窦藍趕到毛爪屋前時,卻發現鋪子大門緊閉,門口貼着一張字體不怎麽好看的告示:“掌櫃有事出門喽,明兒才開業。”

一時間,窦藍也摸不清楚這兩個掌櫃到底是有個什麽打算,無聲在鋪子門前站了一會兒,看看手裏毫無知覺的灰雞,只好先行回到客棧。

這一個晚上,她時不時就跑去鋪子望一眼,剩下的時間,都在争分奪秒緊鑼密鼓地制香,想試試看能不能讓灰雞醒來。

這只毛團兒……總歸陪了她這麽久。

在她失去師父,又被迫離開親友、獨自上路的時候,它出現了,并一路跟随。

雖然它灰撲撲的,肥得不像話,挑食還嘴刁,除了撓撓她的腦袋扯扯她的頭發,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可每當她發着呆想着爹娘,想着師父,想着狐姑老太妃和一幹親友的時候,它都會吭哧吭哧地爬上來,頂着一副“啊你這沒用的家夥”的表情,用短翅膀傻乎乎地拍她的鼻子,拍到她忍不住打噴嚏為止。

……娘親總是對她耳提面命,說好姑娘呢要記得感恩。

天蒙蒙亮時,窦藍累極而眠。接連不斷的瘋狂趕路,和來到金花鎮之後一系列破事兒将她的體力徹底耗了盡。

迷迷糊糊間,她感到有人将她整個抱了起來。她想要擡手去抓自己的分水刺,卻覺得實在是太累了,動彈一根指頭都難。

自己……當真累成這樣麽?她腦子裏的那根弦繃了一瞬,卻又無奈拜倒在濃濃的睡意之下。

她被放平了。身下軟軟的。

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氣息籠罩了下來,似乎有人在蹭着自己的臉。

“……啾。睡罷。”

————————

日上三竿,窦藍才精氣神滿滿地——驚跳了起來。

“呱呱呱啊——”

“……”

窦藍擡手,木木地看着被自己狠狠壓了一記的、活奔亂叫的灰雞,就這麽愣了好久。

活了,精神了,還變大了一圈兒。

“昨兒那東西好吃麽?”

“呱呱。”灰雞上下揮揮翅膀,一副追憶美好過去的模樣。

窦藍又靜了一會兒,良久才點點頭:“……甚好。”

然後,她一巴掌把灰雞掃下了床。那力氣大得叫灰雞在地上彈了三彈,才咕嚕嚕呱呱呱呱地滾了起來。

窦藍一眼都不瞧它,只顧着自己梳洗穿衣。灰雞被晾得沒法兒,只好委委屈屈地自己跳上窦藍的腦袋,兩只爪子緊緊抓着她的頭發。見窦藍沒有再掃它一遍的意思,才稍微放松地咕唧了一聲。

到臨近傍晚時,淡定修煉了一天的窦藍才悠悠站起身來,緩步朝外頭走去——确切說,朝毛爪鋪子走去。

灰雞趴在她的腦袋上又小聲咕唧了一句,聲音難得沒那麽理直氣壯,窦藍卻沒理。

毛爪鋪子今兒開了,此時太陽落山,倒是沒什麽客人。小掌櫃阿豐一擡頭就瞧見了窦藍,急忙以提前歇業的理由請走了稀稀拉拉幾個修士,插了大門将窦藍拉進內廳去。

“昨日臨時有個大單子,來頭不小,咱們得罪不起,只好先陪過去。這會兒我回來看店,大哥卻還在議着單子呢。”阿豐親自給窦藍滿上一杯茶,雙手敬了當賠禮,“讓仙子苦等真是對不住。”

“無事。”窦藍不甚在意,擡手将頭上的灰雞抓了下來:“我以前從沒養過旁的物事,至今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個什麽靈物,這陣子叫它跟着我,恐怕也挺受委屈。顯見掌櫃是懂得馭獸的,只是一個丹丸下去,就見它比平日精神了些。我此次來,就是想把交由掌櫃養着,想來這樣對它對我都好。”

窦藍的話才講到一半時,她手中就傳來了極其大力的掙紮和一聲賽過一聲高的呱呱聲。窦藍不為所動,仍是不緊不慢地把話一次性給倒了幹淨。

阿豐先是錯愕了一陣:“诶——我,我們不是為了——”

見窦藍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阿豐嘆了一聲,突然便笑了。

他又給窦藍滿了一杯茶,将她直直伸着的手臂強硬地按了下去:“仙子不忙。阿豐與仙子一見如故,有個故事許久沒對人說起了,這番卻想說給仙子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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