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庵 - 第 69 章 ☆、68【二七】姐弟重逢
【二七】
“狐姑當心背後!”窦藍一頓,目眦欲裂地看着十步開外,兩名揮舞着煞氣之兵的皇家軍一同将綠森森的長槍沖着狐姑的後背刺去——
正當此時,黑影一閃,九聞如風一般鬼魅的身影來了又走,将狐姑提溜去了旁的一棵大樹上。
窦藍松了一口氣,随即偏頭側腰,眼角瞄見一柄陰綠長刀貼着她的耳尖突刺而來。她心中暗道一聲險,反手将分水刺并着三昧真火,一股腦地送進了身後那皇家軍士兵的肚子裏!
那名可憐的士兵偷襲不成,反而霎時被燒了個腸穿肚爛。那三昧真火仿佛一只饑丨渴的怪獸,三兩下将那士兵的血肉噬為灰燼,又詭異地順着那士兵的身體,爬到了他周遭的同伴身上。
針對窦藍的包圍圈只在短短一吸的時間裏便徹底潰散。
窦藍滑開一步,微微調整了下呼吸,便立即又投入了新的一場惡戰當中!
他們的計劃一直都進行得挺順利的——他們當中速度最快的夜枭精送着銀元去了帝都附近的一個旮旯山村,那山莊恰好已經不堪戰火紛擾,一群一無所知的百姓們正籌劃着去帝都避難,銀元便順順地跟了上去,之後,也萬幸地、安全地混進了皇宮,現下正坐着簡單的打更灑掃的活兒,每天通過蠱蟲謹慎地與他們聯系着;他們這邊,也一路順暢前行,不時主動出擊包圓掉規模較小的皇家軍,并固定每隔五日向散修聯盟的讨伐軍供應一瓶靈水——天道并沒有對此作出警示。
一切都進行得太過順利了,是以,他們很快就吸引了皇帝和慕容的注意。
一周之前,他們中負責給讨伐軍遞送靈水的夜枭精在返程途中被上萬皇家軍迎面攔截,他發出了求救信號,卻沒能等到他們的救援就被煞氣吞了個幹淨。
這是他們之中的第一個烈士。
之後的一周,他們幾乎是遭遇了皇家軍不眠不休的圍剿。
這下,他們可真真算是有苦不能說。他們手握一缸靈水,卻無奈不能放手使用——其一,是擔心打破規則,使得整個讨伐錯開了天時;其二,天下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靈水的真實庫存若是讓兩邊的讨伐軍得知了,其中又難免生出些龌龊來。
真要說起來,窦藍這一隊人馬,尤其從天藏出來的這些,是不太懼怕這些拿着煞氣之兵的普通人的。他們之中,年紀最輕的就是窦藍了,其餘的妖怪少說也有個四五百來歲,在天藏那個靈氣滿溢的地方修煉得杠杠的,哪裏會将皇家軍放在眼裏。另一邊,狐姑有窦藍和九聞罩着,他們征來的兵士們也是各個機靈,因此這一周下來,前赴後繼的皇家軍愣是一個減員目标都沒能達成。
但,他們被這麽糾纏着,行進速度就被大大地拖下了。
好在,孔雀那邊的事兒處理得差不多了,昨兒他們剛剛相互通了話,确定了對方所在的位子,約定三日之後孔雀就能帶着窦檸和阿公——
窦藍眼皮一跳!!!
耳後的陌生氣息讓她心中大叫不好,她卻只來得及稍稍繃緊右腿,甚至完全沒有發力的時間,就被一雙鐵一樣結實的臂膀給整個兒圈住了!
好快的速度!
窦藍擡眼,正好撞進對面阿久難得變了色的驚恐眼神兒中——
她知道,身後敵人能夠在她毫無防備之下将她這般緊緊縛住,那要取她性命,不過也就是反掌之間罷了!
即便如此,她也依舊是咬緊了牙,反手捏緊滑下的小彎刀,拼了全身妖力将幾乎透了明的三昧真火凝于刀尖,就要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姐姐。”
窦藍手裏一抖,刀尖火焰在一瞬之間消散殆盡!
“姐姐。”
身後那人将整張臉深深地埋進了她的脖頸中,溫熱的鼻息,清冽而陌生的聲音,和那微微哽咽的一聲呼喚重重地擊上她的心髒!
“……是阿檸呀。”
窦藍輕聲道,已然是忘了自己正身處血肉橫飛、生死一線的戰場,只怔怔地擡起手來,想要摸一摸身後那顯然已經比她高上一個頭的男人的頭發。
“啧。”
這聲咂嘴聲中帶着她無比熟悉的傲慢和不悅,緊接着,她只覺身後那人氣息一凜,還沒反應過來呢只覺得自己右肩被狠狠撞了一記。
随着身後那人一聲悶哼,窦藍很快就被重重攬進一雙熟悉的臂彎裏,她的鼻子隔着銀白的發絲,狠狠撞上了一方玉白底天青色暗紋的前襟。
“師父?”窦藍擡頭,“不是說還有三日——”
她話還沒說完,自個兒就急急在孔雀懷裏掙紮着要轉身,又惹得那脾氣糟糕的大妖怪噴了聲鼻息。
被大妖怪強硬拎起甩開的修士一身墨黑長袍,粗粗看去與孔雀一般身高,整個身形就如同他身後背着的雪色單手劍一般修長挺拔。他往這兒看了一眼,竟然對着孔雀毫無忌憚懼怕之意的也回以一聲冷哼,倒是在對上窦藍的目光時,整張霜糊過一般的冷臉驟然便緩和了下來。
他對窦藍一笑,幽黑狹長的鳳某即便微微彎了起來,也還是有着一股子凜然銳氣。
窦藍忍住眼眶漫上的熱意,看着那黑袍青年傲然抽出冰劍,以摧枯拉朽之勢掃蕩着戰場的英姿。
爹,娘,你們瞧見了麽。這麽有出息的,一定是我窦家的兒郎!
突然她想起了什麽,連忙在孔雀懷裏又扭了個身子四處張望着——果然瞧見了阿公和大蛤蟆的身影。
“你們都來了?那阿婆——”
窦藍的下颌被猛力掐住了。她懵懂擡頭,只見孔雀正危險地眯着眼睛,一邊抱着她掠向一處相對清靜的地兒,一邊托着她的後腰使勁兒往自己下丨身一摁:“你倒是再扭巴一下試試看?”
千百年來初嘗肉味兒的大妖怪喲,你泛濫的獸丨欲沖破天際。
窦藍臉紅了。出了天藏以後,她一直穿着阿婆給她縫制的幾套衣服,無一不是露腰露腿露胳膊的漂亮南服。這會兒,孔雀一手正牢牢貼在她的後腰,還不清不楚地用大拇指摩挲着那塊敏感的皮膚,他那,那兒的溫度也通過薄薄的衣服就這麽暧昧地燙了過來——
她的尴尬沒能持續太久,英勇的弟弟在以最快速度清掃了戰場之後,大快人心喜聞樂見(?)地返身回來拯救自家姐姐了。
見着收劍入鞘、長身玉立,正站在十步開外直直望着這兒的窦檸,提前彙合的兩隊人馬都陸續圍了過來,臉上挂着善意的笑。
孔雀見狀,也只能哼了一聲,悻悻地松開了窦藍腰上的禁锢,并——
一揚手将窦藍整個兒朝窦檸抛了出去!
窦藍輕叫了一聲,卻沒有反抗,安安心心地任由自己落入另一個結實的臂膀!
窦檸往前一個縱步,在半空中便将窦藍抱了個滿懷。他一手攬着她的膝彎,一手合着她的手臂将她的上半身緊緊箍在胸前,輕輕松松一個漂亮的轉身才落了地。
兩人的發被一同揚了起來,在空中畫了個完滿的圓。它們毫無違和地重疊在了一塊兒,是一模一樣的、毫無瑕疵的深黑色。
阿檸,阿檸。窦藍笑着,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喊着自家弟弟的名兒,喉嚨卻幹澀得說不出話來。
窦檸看着她,嘴唇微微抖着,最終還是一個用力緊緊抱住了窦藍。
“姐姐……”
“姐姐,對不起。”
窦藍靠在窦檸的肩上。她還清楚記得,那一天他病得暈迷,被她一步一磕碰地擡上那輛駛往嚴寧庵的馬車。
什麽時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這個曾經還不足她手臂高的男孩兒吞下了許許多多的苦難,終究長成了這幅……能夠頂天立地的可靠模樣。
她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同時,她也笑了,她擡手勾勾窦檸的頭發,愉快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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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提早了三日出現,是早就預謀好了的?”
就為了給她個驚喜?窦藍欣喜之餘又有些無奈。
“那乳臭未幹的小子急着要找姐姐撒嬌了。這全是他的馊主意。”孔雀擡了擡下巴。
“哈。”窦檸一聲冷笑,“是誰總一副想提又礙着面子的糟心模樣?我瞧着自己總算還有幾分尊老的心,念您一把年紀挺艱辛的,這才遂了您那下九流的算計主動提了出來。”
“……”窦藍瞧着挖空心思推卸責任挖苦對方的某兩位,手指不太高興地敲了敲桌子——真是抱歉了,原來見我是件這麽叫人拎不上臺面的事兒。
敏銳地察覺到了窦藍表情不對,孔雀和窦檸都立即止了唇槍舌戰,只是仍舊不時丢給對方一記陰測測的眼風。
“好啦好啦。”阿公拿柳條兒在桌子上啪啪抽了兩記,“如何處理好新郎官兒和小舅子的關系一直是刻在‘天藏百彙書’上的大難題,順序緊跟婆媳關系之後吶。咱們先把皇帝給端了,你們再慢慢讨論,慢慢讨論哈。下面咱們說說這讨伐軍——”
“啪!”
窦檸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啪地一下将椅子邊兒給擰碎了。
臨時搭建的木頭屋子裏霎時便冷了一截。窦檸皺了眉,眼帶殺意地看向孔雀:“你把姐姐——”
“啪!”
阿婆黑着臉,一甩柳條将窦檸打回了椅子背上:“你阿公難得講一次正經話,你這悍娃子不會讓他講完再造事兒喲!”
窦檸只好不甘不願地閉了嘴。
阿公感激地看了阿婆一眼,接着說了下去:“眼下喂,咱們合了軍,統共有一百九十一個活物。除了咱幾個湊熱鬧的,名字在點将臺上的有一百零六個,其中窦藍,窦檸,黑狗兒九聞,和紅狐貍姑瓊被點為将。如此一算,咱們也着實包圓了不少天道欽點的讨伐主力喽。”
“除開一西一北兩邊讨伐軍,我天藏小妖使出召喚通靈之術呼喚鳥獸,也算是一比不可小觑的力量。另外,外孫女兒參戰,岷窟紅狐王必然伸出援手;主将手中自是又有一番勢力——哦,瞧我,差點兒忘了孔雀王您也占了個兵的位子,只要把握好其中度量,您一個的殺傷力就能頂上一支軍隊了。”
“表面上看着,讨伐皇帝應該算不上什麽大事兒。可是,先不論那皇宮裏有沒有啥詭異的把戲吧,單說那鬼将,我們就至今沒能找着應對之法呀。”阿公的表情十分凝重,“鬼将集世間陰煞之氣,這些年又借着戰事瘋狂食人血肉魂魄,也不知道強了多少分。這極陰極煞之物,得要極陽之物克之——”
他看向窦藍,搖了搖頭:“咱家出息的外孫女兒倒是能用三昧真火。可別說她了,即便是九只始祖金烏一時間全都活了過來,也得合力才能破開這麽龐大的煞氣之靈吶。”
“以上看來,咱們還是保守些好。”阿公語重心長地瞧着那倆姐弟,“你兩個小娃子能懂麽?阿公阿婆的心同你們一樣樣的,巴不得呀這就沖了進去提那皇帝頭顱來祭我閨女兒。可你瞧,咱們都還沒能好好地、快快樂樂地坐下來阖家吃一頓暖和飯,若是就這麽死了,阿公着實不能瞑目呀。”
窦藍窦檸相互看了一眼,都鄭重地點了點頭:“一切但聽阿公安排,我們絕不擅自意氣用事。”
是啊,現在他們有親朋,有好友,只要留得人命在,即便此次讨伐不成,也能靜候下一次。這一百多年的等和苦都捱過來了,何必要為了一時的意氣之争,就大意送了自己的性命,做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兒?
阿公聽罷點了點頭:“如此好極。那麽,咱們就先按兵不動,待着那兩隊讨伐軍圍了帝都、看看主将那邊的動靜,在及時跟進好了。”
窦藍問:“主将?你們見過主将了?”
“見過喽。”阿公點點頭,眼底有一絲欽佩在,“是個了不起的老太太……忍辱負重經營了這許多年……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