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

三模還沒來臨清就正式入夏了。

夏悸坐在窗邊，樓下桂花樹的枝丫離得不遠，知了一叫，那聲音都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年年都是如此，連課間補覺都不得安寧。

被保送的學生都已經離校了，臨清三中是省重點，一班一走就是七個，如果夏悸沒被處分，一班該提前走的就是八個。

保送的一走，原本還算熱鬧的班上安靜了不少，夏悸這個原定的保送生就成了班上最清閑的人，不是在整理給歐陽思睿複習用的題就是在抽空刷自己要寫的題。

前面的桌子突然空了，夏悸還有點不适應，只能對着周天棋說話：“畢業前我一定要把樓下那只知了烤了吃了！”

周天棋還在琢磨夏悸借他的筆記，聞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它還不一定能等到你抓它，指不定過幾天就嘎了。”

五月初，三模成績下來的時候，歐陽思睿考了四百二十八分。

短短兩個月，歐陽思睿總分從一百多分到超去年藝考文化課二十分，這進步之快是別人誰都不敢想的。

“……這他媽是挂吧？”

“……當隐藏挂逼遇上真挂……”

“……卧槽，夏悸，你怎麽也不給我補補課？”

面對在他耳邊發了一天牢騷的周天棋，夏悸終于忍不住從手機網頁裏的招生簡章裏擡起了頭，掏了掏耳朵，“拜托，我很貴的。”

臨近高考，丁主任沒空再管手機的事了，從拍完畢業照那天夏悸就一直帶着手機來上學。

晚自習還沒開始，在招生簡章和聊天界面來回切換的夏悸被周天棋踹了一腳蹬腿。

彼時夏悸的手機頁面正停在和歐陽思睿的聊天界面上，冷不防被他這麽一踹，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關了手機擡起頭，見是他，眼底有一絲不悅，“幹嘛？”

周天棋沖窗外擡了擡下巴，“外面。”

夏悸回過頭，就看見日落的餘晖不知道什麽時候在天邊燒了起來，染紅了整片天，夢幻又迷人。

高中三年，只有那天的晚霞美得驚豔，看得人挪不開眼。

夏悸：“看到了，真漂亮。”

“星……星？”

周天棋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身後，出聲的那一刻夏悸差點沒被他吓死。

“我……”夏悸抄起桌上的書正想揍人，忍了忍到底還是放下了，咬牙切齒地對着他開口：“你再吓我試試？”

“還星星，那誰啊？誰吓你了？你跟誰聊天啊？這麽嗨？”周天棋老老實實坐回了座位，臉上唯唯諾諾，嘴上卻還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我發現你自從帶手機來學校，這對着手機傻笑的次數可一天比一天離譜了。”

夏悸把手機放在一邊，這是不能讓除他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刷你的題吧，管那麽寬。”

下午在周天棋面前是傲慢又嘚瑟，晚上到了歐陽思睿這就只剩嘚瑟了，“四百二十八，怎麽樣？雖說是模考，但這成績藝考線穩了吧？厲不厲害？”

夏悸看着歐陽思睿的分數條，數學九十六，看着那分數夏悸只覺得特驕傲。

她牛逼，他也牛逼。

歐陽思睿輕輕笑了笑，低聲道：“嗯，厲害。”

“你也厲害，能把這些要背的拉上去那麽多。”

夏悸扯了一張紙：“帶你飛的事做到了，我能讨點什麽獎勵呢？”

歐陽思睿：“你上次給的那個果茶挺好喝的，放學請你喝那個？”

夏悸：“那家店很貴。”

那家店的水果茶一杯最低二十五，往上四十五都有，好喝是真的，貴也是真的。

歐陽思睿看了看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認真寫下了三個字：“買得起。”

放學夏悸帶歐陽思睿去那家店，歐陽思睿一眼就看到了上次夏悸給他的那杯果茶。

那杯是店裏的招牌之一，也是店裏最貴的果茶。

歐陽思睿看着那兩個大大的阿拉伯數字，目瞪口呆，“一杯四十五，你讓我丢掉？”

夏悸熱得不想背包，只能手裏拎着，聞言默了瞬，“……那不然呢，你要是不要我也喝不下了啊，我帶回去給誰喝啊？”

鐵打的面子，流水的錢。

“路上這麽多人，你就不怕被認出來？”喝上果茶，夏悸和歐陽思睿往東門走，“深夜放學，某明星單獨請女同學喝飲料，孤男寡女散步回家……”

夏悸越說越離譜，歐陽思睿聽不下去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夏悸指了指地上兩人被路燈拉長的影子，兩個人中間保持着一步的距離，但因為角度的關系，影子是斜着黏在一起的，她還故意歪着頭往他那邊靠，“你看，正嗎？”

歐陽思睿一臉無奈的看着她，夏悸笑彎了腰。

“喂～”

“說真的，”夏悸彎着腰笑了半天，直起身來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要是哪天……真的被發現了怎麽辦？”

歐陽思睿愣了愣，抿着嘴沉默着，夏悸無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不緊不慢地跟在他旁邊。

以前總想趕緊結束高考，但現在再擡頭看看，她又希望高考能來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高考後她就不一定能再見到他了，除非……繼續和他在同一個學校。

填志願是在考後，夏悸最近時不時就會冒出這些想法。

怕被人發現，怕以後看不見他。

以她的成績，只靠文化課的分數和他上同一所學校也不是問題。

但那所大學修的都是藝術類專業，和臨清隔着三個省，一去一回中間可能要隔半年，離家太遠了。

到了夏悸的自行車前，歐陽思睿才再次開口：“就算被發現，你也別怕，我會處理好的。”

像一個鄭重的許諾，少年眼睛裏映着的光像星星一樣亮。

夏悸看着他默了瞬，彎唇笑了笑，“嗯，明天見。”

和大部分人一樣，夏悸沒有什麽很想學的東西，夏建林希望她去師範，爺爺又覺得學醫才好。

王佳要學法，謝濤學醫，周天棋想學金融，身邊能借鑒的專業她一個都沒興趣。

夏悸發了條朋友圈——五花八門之強人所難，并附帶了一張小狗翻白眼的表情包。

發出去的兩秒後，周天棋突然在聊天界面冒了出來：

“還糾結呢？”

“要我說你和王佳一起學法不好嗎？”

夏悸回了一串語音：“好個屁，我一個學理的，你讓我去學文？你怎麽不讓我上天？”

民法刑法訴訟法和各種法學的書堆起來能有多高？她好不容易熬過了高中，去了大學還要面對那麽多的書和任務。

拜托，光是想到就讓人頭疼好嗎？

周天棋：“那你想幹嘛？搞科研？天文？研究宇宙？”

夏悸看着那幾個字愣了愣。

研究宇宙……看着好像還挺不錯的。

但這腦洞有點大了，她還沒那麽高大上的想法。

周天棋隔了好一會兒又發了條：“不是吧？你這是掉線了還是看上了？”

夏悸看着那兩行字沉默了幾分鐘，回了一個“不去”，關了手機繼續刷她的題。

什麽研究宇宙？正常人誰學那個？如果真要學那方面的科研，起碼得讀完博才有意義。

房門被敲響，夏爺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夏夏，爺爺給你洗了點葡萄，這葡萄很甜啊。”

夏悸去開門，迎上爺爺笑眯眯的臉，老人家氣色比之前好多了，手裏端着一碗摘好的大葡萄。

夏悸沖他一笑，不像上次要收他酒那樣笑得賤兮兮的，她沒藏什麽心眼的時候，笑起來格外甜。

“謝謝爺爺。”

夏爺爺往她房間裏看了一眼，整個房間只有書桌上的臺燈亮着，窗簾也拉得緊緊的，桌上擺滿了書。

“你寫作業怎麽又不開燈啊？就那一點燈看多了對眼睛不好。”

夏悸無奈，按亮了房間的頂燈，房間瞬間變亮堂了起來，“知道啦～又沒經常這樣。”

“那你也別太累了啊，快高考了，要多注意休息，別每次都到一兩點才睡。”

爺爺哄着，夏悸也就乖乖配合着點頭應好。

但她有自己的任務，哪裏是說一句早點睡就能好的？

她在昏暗的環境下會犯困，但專注于思考某件事的時候又很喜歡這種氛圍，這樣能讓她靜下心來。

一點睡覺前，夏悸給歐陽思睿打了個電話。

“嗯？怎麽了？”

聽筒裏面，歐陽思睿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和網上視頻裏聽到的聲音不太一樣，聽得人耳朵發癢。

夏悸換了另一只耳朵，垂着眼揉了揉發燙的耳垂。

“……夏悸？”

夏悸回了神，“啊，在。”

“怎麽不說話？”

夏悸輕輕笑了笑，怕吵到隔壁房間的夏建林，壓低了聲音：“沒什麽，就是第一次從電話裏聽你說話，覺得有點稀奇。”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幾秒，“你還不睡？”

“你睡了？”

“沒，還有一點卷子。”

夏悸看着床頭的燈，戴上耳機躺在床上，“嗯。”

“……所以，這麽晚了，找我幹嘛？”

夏悸閉着眼睛，聽着他的語氣，腦子裏都是他說話時的表情，不自覺跟着揚起了嘴角，“想聽你說話。”

“……說什麽？”

夏悸想了想，他們每天都見面，晚自習完了還一起出學校，好像現在确實沒什麽好說的。

“你不是在寫題麽？邊寫邊念？”

那頭安靜了一會兒，傳來翻頁的聲音，低沉悅耳的聲音随之響起，不緊不慢地讀着：“可移動文化遺産的保護，是指運用各種方法延長可移動文化遺産的專業性活動……”

真好聽。

夏悸睡着前想的是，她現在就栽在他手裏了還想什麽以後，那麽長遠的事，就算怎麽想也沒用。

将來可能會分開，也可能一直走下去，但以後的事誰知道呢，至少現在她想粘着他，想将來和他光明正大的同框。

連着幾天沒想出來的答案，終于在現在有了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