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25 章 老賊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老賊

當我們坐在陳家茶鋪的長椅上歇腳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店家很熱情地給我們端上一大碗茶水。

“客官還要點什麽?”

“來兩碗炸醬面吧。”

“好嘞——”店家拖着長音離去,不一會兒,兩碗香噴噴的炸醬面端上來了。

我們向店家打聽長安城的距離。

“不遠啦,大概還有三裏地,只是聽說進入長安城需要盤查,尤其外地口音查得更加嚴格。”

“查什麽?”

“查身 份,最近各路人馬彙聚長安,盤查得極是仔細。”

“哦,原來如此。”

“客官,你們此去長安何事?”店家随口問道。

“哦,投奔親戚。”阿嶼順口編了一個理由,搶着說道。

“許多人都這麽說,不過我可得提醒你,長安城裏面的親戚可不好投奔了,他們會問得更詳細,什麽親戚,住哪兒,當什麽官,家裏幾口人,都會一一詢問,你們啊,最好是換個理由。”

“為什麽?”

“長安城可不比其他地方,能在長安城裏落腳的,非富即貴。前不久長安城裏發生的事情已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兩位遠道而來,不會還沒聽說過吧,”店家說道,“我可私下裏告訴你們,現在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急于站隊,局勢未明,搞不好就是掉腦袋的事情。”

“這麽嚴重?”

“比這嚴重得多的事情也有可能發生,株連九族,可懂?你們過城門的時候可要想清楚,以什麽樣的身份入城。”

“身份,我們沒有身份。”我看着阿嶼,阿嶼看着我,四目相對,兩臉茫然。

“這話可不能亂說,”店家壓低了聲音說道,“沒有身份這也是罪過,身份不明的人會被抓去做苦役,前方戰事頻繁,抓去充軍的也有。”

“那可怎麽辦?”

“兩位要是信得過我,我可以給你們提供一些方便。我一本家兄弟在朝中當些芝麻官,管理戶籍,可以給你們行個方便。”

“如何操作?”阿嶼說道,“如能辦成,定當重謝。”

“重謝倒不必,只收一些根本費,兩個戶籍,真實有效,包過,這個數。”店家伸出一個指頭。

“一兩?這麽多?”簡直不敢相信。

這是在發國難財吧,長安城裏的物價飛漲了嗎,馬這麽貴,代辦一個證件也這麽貴,還不知能否通用。

“不貴不貴,姑娘,沒有這個,根本不要想着可以進入城裏。不信你們可以去試一試,我可保不齊你們會被抓起來,然後去做苦役哦,那時候再想辦理都沒有機會啰。”

“行,成交,”我說,“要多久。”

“即辦即有,都是現成的,已經蓋好印了,把名字一填就完事。”

“這位店家,我可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明兒個我進不了城,我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掀了你這陳家茶鋪!我狠起來連自己都害怕。”我将清影從腰間解下來,輕輕地放到了茶桌上。

“不會不會,姑娘,小本生意,誠信為本。不過煩請不要到處張揚我這店鋪的買賣,跟您說句悄悄話,這都是暗裏進行,明裏,我這就一茶鋪。”

“懂了!我去去就來。”

我一路打聽當鋪的所在。阿嶼跟在我身後,眼睜睜地看着我将頭上的銀簪擺到了當鋪的櫃臺上。

櫃臺很高,裏面的老板推開一扇門往外面瞧。那小眼睛滴溜溜地轉,像極了一只老鼠。那門縫開得極小,剛好可以看到他的整個腦袋。他伸出一只手,将簪子拿了過去掂量,然後又叫來一個夥計幫忙瞧了瞧。

“二兩。”

“成交,”我歪着頭往裏面喊話,“麻煩快點。”

“姑娘,這是家傳的吧,我看這只金銀簪年代有些久遠了。”

“什麽?金銀簪?”

“對,這是金銀合金簪,不然怎麽會給出二兩,”那老頭眨巴着眼睛,“我這兒童叟無欺,當是不當。”

按了手印,一切手續辦妥。

接過銀子的時候心裏五味雜陳,某個時候還是挺痛的。

可是,這也是無奈之舉。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出發前往長安城。一路上人頭攢動,一片繁榮之象,偶爾有斷壁頹垣躍入眼簾,才讓人想起不久前這裏曾經經歷戰火。還有婦人牽着小孩站立在道路兩旁,衣衫褴褛,眼神渙散,嘴唇幹裂,一副孤苦無依的樣子。

“行行好吧,客官,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手裏舉着一個缺了口的陶瓷罐子。

我摸了摸口袋,囊中實在羞澀,便将半塊烙餅丢到了罐子裏。

那老頭千恩萬謝,我忘記提醒他了,要準備一壺水,否則很容易噎死。

這裏是天堂,也是地獄。

一半明媚,一半憂傷。一些人趾高氣揚,一些人唯唯諾諾,還有一些人,潛伏在暗處,只為等待更亂更血腥的時候到來。

把水攪渾,才能更好摸魚不是麽。

不知不覺,我已處于權力的漩渦之中。

我們憑借着店家給的身份證明,很順利地進入到長安城中。此時正是最為熱鬧的早市,賣菜的,殺豬的,溜狗的,賣花的,應有盡有。

忽然,只聽得馬兒一聲長嘶,有侍衛模樣的人出來開道。我們急忙閃避到一邊。

可能是覺得道路還不夠寬,又有兩位帶刀侍衛過來疏散人群。阿嶼拉着我,着急地往後退去,很快,我們就貼到了一家酒家的牆板上。

這裏是熱鬧的長安城啊,果然與別的地方不一般。

人群裏有人低低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啊,可能又是哪位大人經過吧。”

“那敢情是,聽說尚将軍回了長安城。”

“哪個尚将軍?”我忍不住打聽道。

“就是尚榮将軍啊,大名鼎鼎的尚榮将軍,姑娘認識?”

“不認識,不認識。”我連連否認。

陳家茶鋪老板再三交待過我,這個時候不要急于站隊,小心掉了腦袋。我可不想拿我的性命開玩笑。

那人回過頭看我,見我一身粗布襦裙,臉上也是脂粉不施,完全一市井小民的打扮,想必與那尚将軍扯不上什麽關系,也就不再細問。

不一會兒,一隊人馬卷起一堆塵土浩浩蕩蕩地過來了。整整齊齊,威風凜凜。

人群裏響起排山倒海的歡呼聲。

誰人如此受歡迎?我踮起腳尖翹首觀望。

看清楚了。

為首的那人正是尚榮。

那個差點曾在踏月山莊被我們丢出去的尚榮。

此時的他,錦衣華服,氣宇軒昂,胯下是棗紅馬,腰間是三尺劍,不容侵犯。

阿嶼大驚,慌亂中将頭低了下去,側過身面對着我。

我表面平靜如水,可內心已起波瀾。

要不要前去打聲招呼,我們現在山窮水盡的,正是需要幫助的時候,我記得他說過,日後定當報答。那麽,現在正是他報答我們的時候了。

要是他不認我們,把我們當細作處死了可怎麽辦啊。

正思忖間,我竟然在人群裏發現了老彭,那個殺千刀的,雖然換了衣裳,也換了造型,可是那張臉,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将他認出來。我記得在石室裏他最後的樣子,猙獰又貪婪,興奮又慌亂,那張老臉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阿嶼,我看到了老彭,你跟我來。”我們推開人群,往老彭的方向擠去。

這一擠就擠出了問題。外邊的那幾個站立不穩,往馬路當中歪斜,好好的隊伍就被擠散了。

侍衛馬上過來維護秩序,大聲喝道:“是誰?究竟是誰在作亂?”

一時間,所有的矛頭指向了我。

我一心只記挂着老彭,竟然來不及往後躲避。

我成了人群裏的顯眼包。

老彭看到了我,脖子往下一縮,我竟然找不到他的蹤影了。

“老賊,休要逃跑!”我一聲大喊,撥開人群往剛才老彭消失的地方快速移動。

這麽多人,就算是給我個翅膀,可能也難以擠到老彭的面前。何況,他此刻成了縮頭烏龜。

“老賊,休想逃跑!”我竟然又将這句話大喊了一遍。連我自己都驚呆了。

很快就有侍衛過來跟我對接。

“什麽人,如此放肆!抓起來。”不容分說,一瞬間我已經被五花大綁,嘴裏迅速地被塞上了棉布條,我根本沒有分辯的機會。

我回過頭往人群裏打量阿嶼,可人海茫茫,哪裏找得到他的身影。

只一會不見,我們就要分別了。阿嶼,今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和你再見。

我直接被押入地牢。

這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

關了整整一天,期間有人過來送飯,飯沒馊,還能吃得下去,算是比較人性化。第二天我鼓起勇氣抓住了一個獄卒的手,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不明不白就将人關了起來,還有沒有天理。

“姑娘,這會忙,只能先抓起來再說,長街之上,辱罵大人,這罪名還不夠重大嗎?那可是我們戰功赫赫威震四方的尚将軍。”

“搞錯了,我不是罵他,我說的老賊,他也不老啊,不能這麽對號入座的,真的,我要見你們尚将軍,我當面跟他解釋清楚。”

“憑什麽?你這小喽啰還輪不到将軍親自審問,有什麽話,過幾天跟審問你的巫大人說去吧。”

“不,不,我要見尚将軍,你告訴他,我叫九枝,九枝,讓他來見我也行。”

“哈哈——,真是癡人說夢,又一個不知死活的。”那獄卒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了我好一會兒,終于決定不再跟我浪費口舌 ,收拾起地上的殘羹冷炙,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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