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狩獵日 - 第 73 章

古銅外罩內的石蠟燈劇烈晃動着,燈火飄渺,像是無邊黑暗中的唯一螢火,沒過一會兒,燈芯就在下一個顫動中噼啪一聲熄滅了。

沈雁月抱劍而坐。

這片海域被老水手們稱為“雷鳴海”,是前往東陸的必經之路。風暴雷擊似乎在這片海域永無止境,狂烈的灰黑色海水襲卷着,長達百米多的船只在這片海域中猶如巨人手中可以肆意抛玩的木球,單薄脆弱。

克倫威爾氏族的水手們已經合力張開血氣架起了保護屏障,好讓船身不輕易被大海吞沒。

沈雁月在等待。

船行了半個月,他和瑠歌卻沒有遭到任何一次襲擊。如若不出意外,今晚,就是那些血族動手的最好時刻。

空氣中不斷有稀薄的血味飄過,又很快被狂風吹散。沈雁月的雙眸鮮紅,是随時可以燃血的标志。

1分鐘過去、20分鐘過去、1小時過去……

他所在的船艙好似被挂上了秘密之鎖,沒有任何血族襲擊這裏。

實在是太奇怪了。

沈雁月的目光瞟向對床的少女,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刻,她竟然能睡得香甜,也不知是心大還是有恃無恐。

船體又是一個猛烈的搖擺,這回吊住石蠟燈的破舊鎖鏈也無法承受這種節奏了。脆弱的鎖鏈滑動了幾下,終于咔嚓一聲斷裂,随後噼裏啪啦地随着罩燈一起滾到了地面上。

這道聲音有些尖銳,像是鎖鏈徹底咽氣前發出的致命尖叫。睡在床上的瑠歌迷茫地睜開眼睛,揉了揉眼皮,餘光瞄到了昏暗船艙內,坐在她對面警惕地抱着劍的少年。

轟隆——

響徹雲霄的雷擊毫無預兆地劈下,聲音之大幾乎是在耳邊炸開。瑠歌卻完全沒有被吓到的樣子,連肩膀都不抖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問道:“沈雁月,你是不是害怕打雷睡不着呀?”

席地而坐的少年心情複雜:“……”

她究竟是怎樣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下,能夠安然入睡的?

瑠歌似乎尚未完全清醒,身體和思維都十分遲鈍。她慢慢悠悠地坐起了身,歇息了一會兒,憑着感覺去夠床邊的鞋子。

腳尖踢踏踩空了幾次,好幾回後她終于勉強将腳趾套入了鞋中。

少女磨蹭地起身,搖搖晃晃地來到少年的身前,像一個宿醉的酒鬼。她彎下腰,伸手拉了拉少年的胳膊,“來。”

沈雁月不知她究竟想要做什麽,确認了一下周圍依舊沒有埋伏的血族後,他順着少女的意思站了起來。

這半月內,瑠歌總是會動不動地拉他,或是兩人并肩讨論東陸的情況。從一開始抗拒肢體接觸,到現在,沈雁月已經十分熟悉她的動作了。

少女抓住他的胳膊,他卻眼皮都不跳一下,也沒有掙脫的意思。

習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沈雁月起身後,沒想到這一站,就立刻被少女拖拽到了床邊。

沈雁月:?

瑠歌沒怎麽使力地示意他起來,随後徑自把他推坐到了床上。這還不夠,仿佛知道沈雁月的力氣比她大似的,她幹脆跨坐到了對方的身體上,雙手扶住他的肩膀,抽開他手中的劍,輕輕将他往枕頭那邊推。

沈雁月瞟了眼被丢在床下的劍:“……”

他提醒道:“瑠歌,你醒一醒。”

“啊……”少女模糊地呢喃了一聲,仿佛是應答。

她輕柔地拍着少年的肩膀,似乎是安慰,“別怕,打雷不吓人的。”

此時此刻,少女穿着單薄的白色內衫,毫無自覺地跨坐在少年的身體上。因為船身搖擺劇烈,她不得不抱住少年的肩膀。

肆虐的雷鳴下,少年耳邊那顆瑩白的珍珠同樣顫栗不已。瑠歌好奇地去追逐那抹跳動的瑩白,呼吸萦繞在他的耳邊。

又是一個浪潮打來,瑠歌柔軟的胸脯若有似無地蹭在沈雁月的臉邊,使得少年原本凝聚的精神陡然一散,面前只餘下了她身上的香氣和她的柔軟。

他是能接受她的靠近,可不是……這麽近。

距離幾乎為零,兩人彼此貼着,溫度在相觸的皮膚上傳遞。

沈雁月忍無可忍,伸手掐住了少女纖細的腰。他擡高她的身體,随後直接将她橫抱了起來,穩當地走回去,把她塞回了自己的床上。

替她脫掉鞋子、扶她躺好、幫她蓋好被子。

卻沒想到被少女一把拽住了胳膊。

“沈……你睡不着嗎?”瑠歌半撐在床上,橙金色的卷發調皮地亂翹着。

她的內衫因為側歪着的身體緩緩滑落,露出了瑩白的肌膚,還有鎖骨下方隐約的起伏。

少女尚未發育完全,那抹圓弧便顯得極為青澀可愛,驚鴻一瞥之下,混亂髒污的船艙映照着這樣鮮妍的雪光,誘惑到仿佛能令人停止呼吸。

偏偏她還沒有自知,半耷拉的眼皮打架,迷糊道:“暴風雪來襲的時候女巫城堡也很吵的。沒事的,別擔心。”說罷,拍了拍身側的空位。

沈雁月默不作聲地上前了一步。

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伸手,掀起褶皺的被子,重新将她嚴嚴實實地捂住。

他心道:看來半月以來的安逸真的令她完全沒有危機意識。

沈雁月輾轉多個臨時賞金兵團,對于一些事情,他知道得非常清楚,卻半點提不起興趣。

在他眼中,發洩的傭兵和買來的妓|女就好像兩具白花花蠕動的肉體,實在沒什麽好看。

然而方才的驚鴻一瞥,卻令他需要暗自克制才能不去重溫那叫人心神不定的畫面。

太大意了。

他想,或許從明天開始,他還得給瑠歌提一提男女之間的距離問題。

畢竟東陸那邊,行走在江湖的修士哪怕再怎麽奔放,也沒奔放到……這種程度。

沈雁月垂下眼睫。

鴉青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片陰影,使他看起來捉摸不透。

在他沉默的這一會兒時間裏,瑠歌頗有不屈不撓的意思,再次拽住了他的手臂。

沈雁月擔心她的被子又會滑下來,只好不上不下地伫立在她的床邊。

從被中探出來的手逐漸變得冰冷,瑠歌卻堅持不放。

——沈雁月已經好幾晚沒有睡覺了。

大多是白天時候打個盹,時間不會超過兩個小時。

大腦糊塗地想着“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讓他睡覺”的瑠歌不高興地努了努嘴,又在手上用了把力。

“哥哥,你陪我睡會兒。”她的聲音清軟,呢喃中蘊藏着撒嬌,令少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方才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觸感。

那種轟然間星火燎原身體熱起來的感覺,他覺得極為怪異。

眼看少年又有被拉動的趨勢,瑠歌向床鋪的右邊移了移,小聲道:“被子裏很暖和的,你進來休息一會兒吧。”

沈雁月眸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血瞳平息下來,鬼使神差地,他順從地坐在了床邊。

瑠歌立刻為他的腿蓋上被子。

她纏過來,想要讓他把鞋子脫掉,沈雁月看着她一系列動作,終于問道:“你醒了?”

眸光清明的瑠歌:“……”

她無辜道:“跟你磨了那麽久,我當然醒了啊。”說罷,還笑眯眯地眨了眨眼。

“醒了就不要鬧了。”雷鳴聲不絕于耳,要在雷暴中分辨血族的動靜是一件非常耗神的事情,稍有不慎,那些窸窣的動靜就會被閃電遮蓋過去。

“今天換我來守夜吧,你休息一會兒。”被發現了,瑠歌也不作遮掩,“我們是團隊搭檔,不能讓你一直這麽辛苦啊。”

被子裏還留存着少女的餘溫,熱度适中。熟悉的香氣就在身邊,沈雁月一邊抗拒着這些溫暖,一邊又不自覺地放松了身體。

“對嘛對嘛,”見少年終于慢吞吞地上了床,瑠歌高興地為他蓋上了整張被子,“有我在,打雷沒什麽好怕的。”

“……我不怕打雷。”沈雁月無奈地辯駁。

“那你怕什麽?”狂暴的浪潮中,少女和少年擠在一張被子裏,她的雙瞳饒有興致地變為了血瞳,“你會害怕……被人咬嗎?”

這樣近的距離,突然令她的血氣躁動起來。

瑠歌的獠牙悄無聲息地出現,面對少年漠然的臉龐,她吓唬性地詢問道,“沈雁月,你被人咬過嗎?”

就她這樣軟綿綿的口氣,沈雁月聽來只覺得好笑。他果斷道:“沒有。”

“那你能不能讓我咬一口?”瑠歌笑意盈盈地蹭在少年的肩膀上,在這樣的暴風雨中,一切聲音與欲望都被狂閃的雷鳴掩蓋,仿佛想做什麽都能為所欲為。

沈雁月沉默了一會兒,終于不自然地點了點。

在一同個被子中,哪怕沒有面對面的接觸,他卻清楚地知道,她的衣服穿得不那麽端正,歪歪斜斜的。

少年罕見地産生了一絲心虛。

為了遮掩這抹心虛,他同意了對方的請求。

少女的獠牙在他的頸邊磨蹭。

她從未吸食過新鮮的血液,城堡中,總有女仆們為她準備血包。吃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然而和沈雁月靠得那麽近時,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他頸項上的血管吸引了過去。

想要。

少女無從下手地亂舔舐着,沈雁月伸手掰正了她的下巴,指道:“不要亂舔,咬這裏。”

瑠歌尴尬地停頓了一瞬,不敢擡頭,随後順從地咬了下去。

新鮮的血液湧出,瑠歌小口吮吸着。

瑩白的珍珠就在她的臉邊晃動着,一想到冷冰冰的沈雁月竟然允許她吸血,她就興奮得難以自己。

有一種被承認了的滿足感。

鮮血湧入喉間,瑠歌驀地攥緊了被角。血液的流逝使得沈雁月的面色更加蒼白,他沒有開口說停,一切都縱容着身畔的少女。

不知過了多久,瑠歌終于離開了他的脖頸。

她心滿意足地小聲打了個嗝,随後面頰驀地染上緋色。望着對方還在流着血液的傷口,她的眸中隐約有暗芒閃爍。

她再次埋頭,舌尖舔去那些殘存的血液。

呼吸撲灑在肌膚上,帶來陣陣顫栗,少女總是偏頭蹭着他,令沈雁月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你是第一次吸血?”

“是、是啊……”瑠歌心虛道,“怎麽了,哥哥你要試試我的嗎?”

沈雁月不作聲了。

血族很容易對第一次吸血的對象産生依賴性,她這樣的話……

事實上,他竟然不覺得反感。

有一種,在飼養小動物的感覺。

沈雁月伸出手,僵硬地摸了摸瑠歌的腦袋,“沒事,你繼續睡吧。”

“你睡我才睡。”瑠歌執拗。

她敏銳地發現,現在的氣氛有些微妙,但又說不上來是怎麽回事。

石蠟燈哐啷哐啷地在地面上來回滾動,沈雁月的精神也沒那麽緊繃了。海潮中,明明該是刀光劍影緊張的紛争時刻,氣氛卻變得旖旎起來。

他不擅長應對這種場面。

僵持了一會兒,沈雁月最終完全躺下了身體,任由瑠歌為他蓋上了被子。

少女跟着躺下,心中道:沈雁月就是這樣,多磨磨他,他就拿她沒有辦法。

她百無聊賴地想了很多,最終敵不過吸血過後的睡意,再次沉沉地睡了過去。

聽到少女呼吸變得均勻後,沈雁月輕手輕腳地起身,重新拾起了床邊的劍。朦胧的月光自木頭縫隙中灑下,他抽開木頭艙門的橫鎖,回頭揮開一個保護罩,閃身拐到了外部的走廊中。

在剛才那點時間裏,交戰的聲音完全消失了,沒有新鮮的血味彌漫。

他極快地使用瞬移巡視了一下,發現大部分躁動的血族都沒了源血反應,看來是已經化為了塵土。

咯噔一聲輕響,一個箱子在他身後驟然翻滾下來。

沈雁月機警地躍起,順勢踩住了滾動的箱子。

“你在外面做什麽,給我回去守着。”一道颀長的身影在甬道的盡頭顯現,來人雖然面容陌生,但那道傲慢的嗓音卻無法讓人不銘記。

梅爾維爾親王。

對方突然敏銳道:“你身上有血味。”

“瑠歌喝你的血了?”

少年神情微妙地點頭。

“唔,”梅爾維爾親王走到少年面前,打量着他的面容道,“我知道你。”

“伊維特教過你戰鬥技巧,還有你的天賦……”親王玩味道,“我不知道你和波伊爾有過怎樣的約定。不過天演賽上,如果瑠歌出現了一點問題……”

他伸手,驀地擡起少年的下颌道:“後果你自己清楚。”

少年漠視着眼前的親王,無動于衷道:“不用您說,我也會保護好她。”

兩人雙目對視了許久,梅爾維爾忽的笑了。

“很好,”他說,“如果你能贏得比賽,想要什麽,梅爾維爾氏族都會盡力滿足你。”

他這句話落下,少年冰冷冷地杵那兒,好像不需要他多餘的指示。

梅爾維爾自嘲地笑了幾聲:“如果我剛剛那樣說,是不是非常符合人們對我的評價?”

“謝謝,”他在少年拿捏不準情況的時候按住他的肩膀迅速道,“……謝謝,麻煩你了。”

沈雁月眼中有詫異之色浮現,他的嘴唇微動,親王卻迅速化為一抹霧氣,消失在甬道中。

不留下一絲氣息。

幹淨得好像從未出現過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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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Daddy如果知道他們在船艙裏做什麽可能就不會說謝謝了。

大概就是“我在打怪你卻在搞我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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