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狩獵日 - 第 77 章
蕭斷秋和沈雁月的交集其實不多。
一個常年與吞虛劍為伴,獨自伫立于蒼松虬結的雲霄中日複一日地修煉着劍法,一個游走于東西兩陸之間,輾轉于血腥戰場挑戰磨砺着自己的極限。
甚至,他們兩人連參加天演賽的場次都是恰好分開,沒有撞上過。
吞虛劍嗡地一聲出鞘了。
主人寬大的袖袍甚至沒有擺動,長劍僅僅露出了一截劍體,飄蕩在沈雁月臉側的花瓣驟然被一分為二,搖晃着墜落了。
——若是再近一毫,那麽裂開的,便是沈雁月完好的側臉。
偏偏少年靠着樹幹閉眸小憩,好似根本感受不到殺機一般。
“沈雁月,”劍君徐徐邁下了臺階,“請問可否有興趣與我切磋一番?”
“沒有。”沈雁月果斷拒絕,“若是劍君想打,直接出招便是。”
蕭斷秋聞言眯了眯眼,他其實和混血種還有他的父輩交過不少次手,然而純粹的純血種……他還沒有嘗試過。
身随意動,刀鞘被劍君持在手中,他的身形一個虛晃,半截劍光在有百年歷史的櫻木上刻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主人收住了力。
在他持劍上前的剎那,果然,對方一個瞬移,叫人壓根碰不到衣角。
劍宗的劍意和修煉得來的機能的确能夠讓他在兵劍相交時飄忽若神,然而一旦擴大了範圍,這“流光瞬影”的步法便追不上純血種的天賦,瞬移了。
“到後面去打。”眉目冷漠的少年踏空于半空,連武器都沒拔出。他擡了擡下颌,示意後山的方向,“高婺城的春光正好,我可不想擔當毀壞景物的罪名。”
櫻花澤的下方有一處短小的天然瀑布,圓潭周圍遍布着星點棋子般的石頭。踩石為地,是高手最好的切磋地點之一。
“沒想到你還是風雅之人。”劍君抛劍而出,禦劍緊追其上。
“我倒是無所謂,”少年靈敏得好似林中雀鳥,不激起一點蟲獸的驚慌,“瑠歌還沒好好欣賞過這裏的風景。”
“哦?”這個回答令蕭斷秋有些始料未及。
他原以為,沈雁月和瑠歌只是簡單的交易關系,看來他們的交情比他想象得要更好。
這倒有些難辦了。
兩人沒幾下就抵達了瀑布下方的圓潭,雙方簡單地點頭示意,随後立刻開始出招!
冰藍色的吞虛劍生龍活虎地散發着凜冽的劍氣,仿佛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同水平的敵人了。蕭斷秋一招使出,瀑布中仿佛憑空出現了松濤拂過的聲音,而那細密的劍氣也如一根根百年老松針般,正面刺上沈雁月頑固的血氣保護罩!
他這一招很聰明,仿佛知道人類之軀的氣海無法撼動沈雁月的血氣分毫,因此劍氣之中,又隐藏了獨屬于獵人血脈的金色血氣!
金色的松針密不透風地射往那個黑色圓球模樣的保護罩,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的血氣防護竟然沒有立刻疲軟下來,反而有勢均力敵的趨勢。
蕭斷秋眼中有驚訝之色劃過,“家父曾說獵人血脈淩駕于所有血族之上,甚至是純血種,看來這個情報有誤。”
一招沒能劈開對方的保護罩,白衣青年緊接着追上。長劍在他手中使出了萬般變化的感覺,好似他輕輕一動,就已有不下幾十招在雙方的預判中掠過了。
兩人在石頭上輕躍着點過,将內力與血氣融合為一體需要精準的力量把控,劍君此道修煉得爐火純青。只聽吞虛劍忽的發出了一聲長吟,圓潭中的積水突然如浪潮般濺起!
水花四射,劍風排山倒海般襲來。幾十招近不了對方的身,蕭斷秋似乎幹脆把圍繞在沈雁月周身的血氣當做了一個木樁來劈。對方只守不攻,除了破開對方的血氣罩,他好像沒有任何拿捏對方的辦法。
劍君蹙起了銀白色的眉頭。
血族的保護罩猶如一個萬年烏龜殼,只要龜縮在其中,敵人沒有任何辦法。雖然可憎,但在天演賽中,的确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脫身保命之法。
氣海中聚集了最高層的內力,蕭斷秋打算在下招中一次性劈開對方的血氣罩,沒想到沈雁月突然撤去了防備,一把彎刀橫空出世!
——锵!
白刃交接,一邊是層層推進的氣海,一邊是虛空無底的血氣。兩刃相撞,激起的氣流憑空炸出了喧然狂風,櫻木狂搖不止,潭中的水流四散潑出。
沈雁月突然變換了攻勢,招招淩厲令人目不暇接,他的招式不像蕭斷秋那樣擁有一種獨特的韻法。他的每一招都簡練無比,仿佛只為取人性命而生!
落花飄零的水潭內,天光被山體削弱了不少,這該是一個絕佳的幽會場地,卻有劍鳴聲陰陽頓挫地奏起。
星星點點的石子上劍風刮過的紋路繁密可怖,沈雁月淩空躍起,突然自上而下借取高空的優勢一刀打出!
黑漆漆的血氣當頭斬下,猶如遮天蔽日的烏雲。這一招力道大如磐石砸在頭上、速度快到刺破空氣,蕭斷秋避無可避,唯有雙手持劍扛上!
冰藍色的長劍兀自顫動,他純白的靴子本被潭水沾濕不少,而這一招下來,他腳下的石子竟是承受不住力道,驟然間四分五裂。
蕭斷秋不避不退,體內氣海翻湧抗下所有力量的同時,他凝結了最強的金色血氣,就在沈雁月近身的剎那盡數放出!
彎刀的刀尖割斷蕭斷秋銀白的額發,在他的額頭至鼻尖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跡。同時,因為對方的黑色血氣集中在彎刀上,金色血氣終于從對方的後背趁虛而入,密密麻麻沒入了沈雁月的脊柱。
一招結束,兩人退開,蕭斷秋神色複雜道:“你留手了。”
剛剛那一招,沈雁月分明可以割破他的眼皮,再廢了他的眼睛,然而對方卻在那一剎改變了刀尖的軌跡。
“不是劍君說的切磋麽?切磋當然點到為止了。”沈雁月說着,飛舞的彎刀猝然在空中消失不見。少年也即刻瞬移,形同一個沒有出現過的虛幻鬼魅。
殘葉飄蕩的水潭中,蕭斷秋獨自站在水中,若有所思地笑了。
這是要他欠下人情啊。
……
櫻花澤內的雅居頂樓有一間開闊的妝發室,平時開設給體驗民族服飾的旅客使用。姬問蝶在鏡前替瑠歌修剪了一下發尾,再為她編起了複雜精美的長發。
“瑠歌姑娘,你的發色和眼睛太漂亮了,”姬問蝶撫摸着瑠歌的頭發感慨道,“東洋人的服飾不适合你,西域那邊的胡姬舞服與天竺人的衣裳才配得了你的五官。”
她說着,用最後一枚镂空珍珠銀飾固定住了瑠歌編起的頭發,又插入了幾多嬌豔欲滴的花朵,權當點綴。
瑠歌不太适應地動了動沉重緊繃的腦袋,“公主殿下,這些頭飾加起來那麽重,你們是怎樣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比武的……”
“習慣了就好,”姬問蝶掩唇而笑,“你以為為何天演賽每屆座位都賣得那樣好?不論是四大門閥、還是江湖中的閑散門派,凡是來參加的姑娘,大都力争于将自己打扮得更美些。甚至比賽結束後,根據各個不同的領域,還會有榜次排名出來,比如說美人榜啦、騎寵榜啦、武器榜啦……對了,武器的美觀威力與否,也是人們津津樂道的一個重點。”
“如果不打扮的話會怎麽樣嗎?”瑠歌糾結道,“我不會弄這個頭發,也覺得不太舒服……”
“不打扮的話不會怎樣,總有人不打扮。”綠衣少女捯饬起桌面上的粉膏來,“不過你想啊,你千裏迢迢來到這裏,代表的就是一個西陸的臉面,對不對?東陸修士對你的印象會從天演賽中傳播出去,久而久之變成評價西陸的一個重要依據。所以我認為,瑠歌姑娘你還是裝扮一下為好。”
“啊,謝謝您的告知。”瑠歌認真地點了點頭,移開了堆疊在手邊的服飾。她從儲物戒指中翻了翻微笑道:“那我也穿我家鄉的傳統服飾吧。”
她找出了一件襯衫領的月白色綢面長裙,換上之後系了一條豔粉色的腰帶,剛好與發間的花朵交輝相應。
衣服簡約,只有從輕薄柔軟的面料上可以隐約發現裙子的奢貴。由于衣領寬大,袖子半透明,少女纖細的鎖骨與不堪盈握的腰肢一覽無遺。
驚豔。
這不是傳統東陸美人那種含蓄嬌豔的美,而是一種熱烈奔放刻骨的美。
少女只是收拾打扮了一下,便愈發美得驚人。姬問蝶素來偏愛長相漂亮的美人,于是道:“瑠歌姑娘,劍君在高婺城中擁有固定府邸,你願不願意跟我住一塊兒?”
“感謝公主殿下的好意,波伊爾親王已經定下了客棧,我想我還是回去較好。”
姬問蝶也不強人所難,說了一下如何聯系,便拍了拍瑠歌的肩膀禦劍離開了。
瑠歌揉了揉跪得發軟的膝蓋,慢慢扶着樓梯下樓。
日暮西山,烈焰般的色彩席卷了整個明淨的天空,瑠歌踏出雅居的時候怔怔地發了好一會兒呆。
雲層如被火焰熏染,天際下緋色的花朵翩跹,這種景象與黑白相間的雪山之巅截然不同。
她出神地眺望了一會兒,視線移回,注意到了靠在樹邊沉默的黑衣少年。
“沈……雁月?”瑠歌驚訝地小跑過去,“你等我多久了?”
她沒有問“你在這裏等我嗎”,這個問題似乎在她心裏已經篤定了。
他就是在等她的。
她心裏知道。
距離遠的話還不明顯,一旦走近,少年身上便有微弱的血氣萦繞在瑠歌的鼻尖。
瑠歌臉色一變,登時伸手去扶沈雁月的肩膀,打算查看他的後背。
少年驀地睜開了灰綠色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