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狩獵日 - 第 78 章
櫻花拂落,飄在少女熠熠生輝的發絲上。沈雁月這樣冷不丁地睜眼,吓得瑠歌頓時縮回了手去,“怎麽了?”
沈雁月沒有說話。
“你放心我不會這樣去參加比賽的,我也知道裙擺很礙事,我不會拖你後腿。”瑠歌試探道。
事實上,她對這種鄭重的打扮非常沒有信心。
她的臉真的能夠撐得起來嗎。
瑠歌暫時放下這個問題,專注于眼前,繼續問道:“對了,你後背的傷口……是途中出現了什麽問題嗎?”
“不是,”少年探出指尖,替她摘了發間的花瓣,“剛才與劍君切磋了一二。”
少年黑色的衣袖如流水般拂過,若有似無地帶過淡雅的木質香氣。随後他又緩緩道:“你這樣打扮很好看。”
瑠歌苦惱地瞅着少年。
她想,沈雁月這個人真是很讨厭。
平時總是一臉冷漠,一副別來招惹他的模樣,偏偏……又會說這樣的話。
她總是吃他這一套。
瑠歌咬住下唇,不再說那些有的沒的了:“這裏人多眼雜,你還能瞬移麽?等到了客棧,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吧。”
也不知道是什麽武器造成的傷口,竟然能讓純血種久久不能愈合。
她心神不寧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一邊等待他拒絕自己,一邊又期待他能夠答應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麽,就好像……沈雁月每一個決斷都能影響她的心情。
影響她……要不要跟劍君的隊伍走。
這太糟糕了。
這不是她。
她不想這樣依賴一個人。
沒等瑠歌多說什麽,沈雁月輕輕颔首,不再多言。他的掌心搭在了她的肩膀,瞬時,櫻花樹下的兩個人影消失不見。
只餘下一道淺淺的劍痕。
……
古色古香的寬敞室內,瑠歌将沈雁月摁在一個木榻上。木榻上鋪設了獸類的皮毛,一旁安置了寧神的香爐。他們的房間位于客棧的頂樓,采光和通風都不錯,能夠将半座城池的風光一覽無遺。
沈雁月的後背像被針紮了似的有着密密匝匝的小洞口,瑠歌準備卷起他的上衣,少年忽而回頭定定道:“你忘記我跟你說過什麽了?”
“什麽?”瑠歌愕然。
“男女大防。”
“……”瑠歌的手頓住,半晌,她絞盡腦汁道,“可是這裏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嗎?又沒有人知道。況且,我只是看看你的傷口呀。”
“看過傷口之後呢?你會處理嗎?”
瑠歌尴尬了一瞬,純血種的傷口都是自動愈合,她的确沒有處理過。
她望着身前的少年,洩氣似的撤下了手,“那你想要我怎樣,把你丢在這兒不管,讓你自己處理嗎?你難不成還能夠到自己的後背了?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種神通。”
太奇怪了,如果不想讓她看、不想讓她觸碰,就該一開始拒絕,而不是現在這種時候突然質問她。
少年眼眸古井無波,不經意地問道:“如果受傷的是劍君,你也會這樣幫他查看傷口?”
“你們又不一樣,他有自己的侍……侍從,你有嗎?”瑠歌質問道,“你要不想我幫你就直說啊,這樣拐彎抹角算什麽?”
“蕭斷秋想要你去他們的隊伍。”沈雁月直截了當道。
瑠歌心髒漏跳了一拍。
他怎麽知道的?
這就是他們互相切磋的理由?
方才姬問蝶還在為瑠歌梳妝打扮的時候,沈雁月就已經到了樹下。通過神識來監聽兩人究竟說了什麽實在異常簡單,更何況姬問蝶那句“要不要去劍君府邸同住”,很容易讓他猜測到他們的真實目的。
他只是随口詐了詐瑠歌,沒想到還真是一詐一個準。
“看來你想去他們的隊伍。”沈雁月根據她細微的面部變化推測道。
戳破心尖事,瑠歌幹脆放開了。
“你不是和那個什麽沈秋茗有過感情糾葛嗎?聽說你曾經天演賽都是在沈家的隊伍。”瑠歌微笑道,“劍君他們與波伊爾親王的交情素來不錯,也會西語。如果我跟着他們的隊伍,你不用再為人情的事情煩惱。我幾斤幾兩我自己心中有數……我也不想勉強你。”
她說着說着,回憶起少年剛上山時那冰涼的眸光,“你上雪山之巅的時候不是特別瞧不起我嗎?有人待見我,我還不能自己做選擇了嗎?”
“我,瞧不起你?”沈雁月輕聲重複了一遍。
他的語氣寒涼,令瑠歌緊張得厲害,還有一絲害怕。
“當然可以了,”他繼而漠然道,“選擇權在你手裏。親王那邊我随時可以幫你去解釋。”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瑠歌指尖嵌入掌心,語氣生硬。
她的心髒有一種無處發洩的煩躁感,張了張口又不知道如何反駁或是解釋。她不想這麽永遠依賴于沈雁月,她想找個地方,獨自變強一些,然後再去面對沈雁月。
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如果一直習慣下去,她怕自己會舍不得。
他們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瑠歌在原地停留了三秒,默然轉身離去。
裙擺在空中旋轉出一朵白色的花,少女纖細的小臂卻被人拽住。
“等等。”
“既然你打算加入他們的隊伍,有幾件事我必須和你說清楚。”
“嗯,”瑠歌平靜道,“前輩的話語,我洗耳恭聽。”
沈雁月不太習慣她這種說話的口氣,他覺得氣氛微妙,又不知道出錯在哪裏。
“我與沈秋茗沒有任何感情糾葛。我曾在沈家住了幾年,身份上是伊維特喂養的孤兒。伊維特早年不願與修士通婚,因此地位低下。沈秋茗指明要我參加天演賽,我無法拒絕。”
“劍君天賦卓絕,在蕭家地位很高,你跟着他不是壞事。但是蕭家近幾十年來都在到處物色純血種,因此你自己要留一個心眼。”
“至于帝室……帝室血脈散得太大。光是這一輩,皇子皇女便有上百個。雖然歷經內鬥死了不少,不過殘存的數量依舊近百。姬問蝶與劍君交好,恐怕事關帝室的權利争奪。”
沈雁月難得囑咐這麽多話語,可惜瑠歌一點心情也無,“謝謝前輩的忠告,我會注意的。”
她伸手打落沈雁月抓着她胳膊的掌心,沒想到對方巋然不動,壓根沒有放手的意思。
“怎麽,沈前輩還有事要叮囑我嗎?”
“我有做什麽惹怒你的事情嗎,”沈雁月平靜地問道,“你看起來很不高興。”
瑠歌聞言指尖不由自主地虛攏了一下,由于他們之間力量懸殊,她幹脆放棄了掙紮。
是她不好,一個人孤零零久了,碰上一個陪伴她的人,就會生出一些不好的心思。
她是出來歷練的啊。
“你是不是想吸血?”見她不說話,沈雁月憑空召出吸血刃,卻被瑠歌揮落。
“梅爾維爾親王為我準備了很多精血,你受傷了,別再給我精血了,好好修養吧。”她沒什麽情緒起伏地說道。
以不變應萬變,她就是讓要沈雁月知道,她是鐵了心不想和他一起參賽了。
不是賭氣,不是心血來潮,就是……既定好的事情了。
說完那些話,瑠歌又繼續道:“我出去看看有沒有适合你的傷藥,你忍一忍,我馬上回來。”
說罷,她瞬移離開。
黃昏漸漸被夜幕替代,瑠歌買好了傷藥後,直接讓店家轉交給了沈雁月。
晝夜更替,哪怕波伊爾親王喊人下樓吃飯,瑠歌也好像失去了味覺。
仿佛在踐行自己的話語似的,沈雁月并沒有出現在飯桌上。
大概這一次之後,她很久都見不到他了吧。
像他這樣自尊心高傲的人啊。
波伊爾和瑠歌閑聊了幾句,敏銳地發現眼前的少女心不在焉。瑠歌對此解釋道:“是這樣的陛下,這裏的語言我尚且無法理解,偶爾聽見他們說話……會有點分心。我很抱歉沒有做好。”
耳邊充斥着紛雜的異國話語,明明站在這個世界,卻好像被這個世界徹底排斥了。
波伊爾親王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了幾冊書道:“小殿下,這裏的幾冊書全部是本次參賽者的名錄,你可以大概上的看一看。語言上是我準備不周,沒有時間提前教導你,是我不好。”
波伊爾親王自進關後就忙得連軸轉,不時有交際。在東陸寄人籬下,瑠歌也知道波伊爾親王做人艱難。
她随手翻了翻,發現書中都是東陸銘文,她一個字也看不懂。
“名冊中都是一些基礎的字句,你可以請教沈雁月。”波伊爾親王循循善誘道,“小殿下,因為天演賽中期開始死傷會很大,許多殘存的隊伍會重新找人組隊,因此事先預習名冊是一個很好的準備。”
“當然,我的意思并不是你和沈雁月哪一方會出事。事實上,名錄上記載了大多參賽者的武功心法,你可以權當了解。”
“謝謝陛下,”瑠歌雙手接過,“請問,既然死傷很大,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奮不顧身地參加比賽呢?難道不是命更重要嗎?”
“小殿下,東陸的修煉資源是很緊缺的。而天演賽,參賽者在賽場中自我取得的藥草、煉器材料等,都是可以歸為己有的。”
“怪不得。”瑠歌将書收好,“陛下,您奔波了一天實在辛苦了,有勞您費心了。”
波伊爾又交代了幾句,随後匆忙離去。
瑠歌也慢吞吞地回到了房間。
月上柳梢,瑠歌兀自睜大着雙眼,床邊散落着幾本她甚至分不清順序的名冊。
沈雁月沒有去吃飯。
他是準備離開還是傷得太重連飯都吃不了呢。
她不該想這些的。
然而越是不想,一個個念頭越是瘋狂地湧出來。什麽帝室有上百個繼承人、蕭家一直在找純血種這種事,瑠歌全然提不起思考的興趣來。
不知躺了多久,當客棧都逐漸沒了聲息的時候,瑠歌悄悄推開了房門。
獨自伫立于廊間,扶着粗大的橡木柱,瑠歌咬緊下唇,指尖攥得很緊。
就看一眼好了。
最後一眼。
消除她多餘的心思。
她的心髒仿佛被吊在了搖搖欲墜的獨木橋上,尴尬失落擔憂不滿等種種情緒如同潮汐,循環往複地沖刷着她的神思。
終于,瑠歌又默不作聲地往前走了好幾步。
她用盡全部勇氣,悄悄地推了推沈雁月的房門。
……推不開。
對方上鎖了。
瑠歌低落地撫摸着房門的門框,正是不知所措的時候,頸邊乍然間出現了冰冷的呼吸。
“你找我?”
瑠歌吓得幾欲跳起——
她想見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她的身後,悄無聲息地看着她。
——簡直像是黑暗中伺機而動的致命殺手。
不過,她知道,這個殺手不會傷害她。
少年的手從後環住瑠歌的腰,一個閃身,兩人又再次瞬移到了房間內。
燭火早就熄滅,室內的窗戶依舊大開着,澄澈的月光灑在窗臺那一株講究的盆栽上。
兩個人影出現在了月光照耀的範圍內。
瑠歌的心髒跳動劇烈,少年的胸膛貼着她的後背,他們始終維持着這個姿勢。
“沈雁月,你餓嗎。我看你沒下去吃飯。”瑠歌開口如常。
“我以為你不是很想見到我。”
瑠歌沉默。
她轉身,近距離面對着他道:“你傷口好些了嗎。”
她依舊聞得到他身上那股寡淡的血氣,明知故問,除此之外,她好像沒什麽可以開口的地方了。
少年沒提下午不歡而散的事,而是退了幾步:“我沒事,你去睡吧。早點休息,有助于明天的學習。”
瑠歌更加湊近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要不要喝我的血,那樣會好得快一點嗎?你要是不想……我的,我去給你找點新鮮的血液?”
少年無動于衷。
瑠歌便厚臉皮繼續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傷口?”
沈雁月側開腦袋望向窗外月光,“你不是要去劍君那邊麽,沒必要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那你要加入沈秋茗的隊伍?”瑠歌反問道,“如果你加入他們的隊伍,看到我的時候,你會出手攻擊我麽?”
再問一句好像就是深淵,偏偏瑠歌好奇死那深淵底下究竟是什麽。
好像在這個時間、這個氛圍裏,做什麽都是不過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