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的出現

夜幕再次降臨，我面對空中的雲卷不知所措。

這一整天我都在尋找讓程辰高興的線索，卻發現他對生活只有徹底的失望。

怎麽辦？我同情他，因此，更不想讓他做我的垃圾原創夢，可既如夢又不合适……

啊！可不可以将現實與虛構結合，用他的生活做藍本，寫一篇高于生活的夢？

把老師的訓斥變成表揚；讓獨來獨往的上下學路充滿笑鬧；招牌般的郁郁寡歡變成眉飛色舞……

我第一次這麽興奮，如果程辰的日常生活是一部黑白默片，那他今晚的夢就是彩色的。

這是第一次放飛夢之卵時，我稍微有了些底氣。

程辰做夢時我仍看着他。

通常人類醒之時，就是我們寫夢或為寫夢收集素材的時候。而當人類入夢，我們的工作也就暫告一段落。

但今晚我卻渴望看清每個細節。

不是他做的夢，而是做夢的他。

他閉着眼睛皺着眉，随着夢境播出，他的神色漸漸舒緩，甚至揚起淡淡的笑。

再看下去，他是真的笑了，揚起嘴角，眼角滑下一顆淚。

我的眼眶一陣發熱。

我，成功了吧？

我寫出了一個有感染力的夢。

不，我不是為了這個高興。

我似乎忽然明白了寫夢這份工作的意義，我第一次因為自己是個寫夢人而如此驕傲。

這次程辰的感想是：如果這個夢是真的該多好。

這簡直是至高無上的贊譽啊！

我真的快哭了，我想為他寫更多更好的夢！

雲學姐說我變得開朗了，我聽着滿心歡喜。

最近确實很順利，我開始懂得怎麽駕馭夢，程辰的笑容也越來越多，他喜歡我的夢。觀察咫尺鏡中的他，一度成為我最愛做的事。

我看的有多認真，他做的夢就有多美好。

我越來越了解他。

父母走後門讓他上了這所高中，這讓他擡不起頭；

新的環境裏，一個舊朋友都沒有，不出色的成績也屢屢成為話柄。

漸漸的，他不敢主動接觸別人，別人也就禮尚往來，個別可惡的男生甚至有意排擠他。

不夠出色，小心翼翼。

畏懼着，害怕被看不起。

對未來，感到迷茫……

他其實多麽像我。

身處大批出色的寫夢人中，我常感到自己的黯淡。

所幸還有夢，把身在不同世界，卻一樣渺小的我們聯系在一起。

他做着我的夢療傷，我在為他療傷的過程中療傷……

那天放學，他照例低着頭走，前方是一群同班男生。

等反應過來，他已經跟了好一段路。

“喂，幹嘛跟着我們？”有男生發現後不客氣的問。

“我，我沒跟。”他低聲否認。

“要一起玩兒嗎？”又一個男生問。

他有些緊張，但眼神分明流露出渴望。

“誰要跟你玩兒啊？”那男生做了個鬼臉。

他們大笑着走了，把他晾在原地。

我看見屈辱像黑色的潮水那樣湧上來，他攥着拳頭飛奔回家。

我難受極了，他們憑什麽這樣對他？

難道是我的錯？

我在夢裏為他構建了一片樂土，那些欺辱他的家夥，昨晚還跟他勾肩搭背。

我為什麽要那麽寫？

不行，我要為他出氣。讓那些混蛋在夢裏給他下跪，讓他們的寫夢人寫寫噩夢吓死他們。

我憤怒的計劃着……

咫尺鏡中的程辰已到了家，走進房間，他擡起胳膊擦了擦眼睛。

一切報複念頭煙消雲散。

我被更強烈的沖動扼住，我想安慰他！

我從未如此專注，帚尾筆轉了一圈又一圈，半天才憋出兩三個字。

我在寫一個女孩。

過去，我總是從程辰的生活圈子裏選“群衆演員”。

以後，我不要再這麽做。

現實與夢的反差只會讓他更難過，毋寧為他創造一個全新的朋友。

我寫的很辛苦。

我在這個女孩身上寄托了許多希望，絕不願她潦草成形。

直至截稿期近無可近，我才匆匆放飛夢之亂卵，然後坐到咫尺鏡前，啓動窺夢功能。

程辰睡着了，他開始做夢。

仍是教室，他獨立窗前，眺望夕陽。身後卻傳來腳步聲。

他回頭，看見一個女孩。

我哭笑不得。

女孩的眉目是模糊的，防風一層淺霧籠在上面。

沒辦法，人的大腦在消化夢劇本後，會根據讀夢人對相關情景角色的印象來生成畫面。

我寫程辰身邊的人，只需要提一下名字，夢中即可自動成像。

可這位女孩對他完全是陌生人，看不清臉也是無可奈何。

但夢境仍按我的安排發展。

女孩說：“你別難過，總有人理解你。”

“誰？誰理解？”程辰問。

“比如，我。”

“為什麽？”

“ 因為我……一直關注着你。”

“一直？！你是誰？”

“小夜，我叫小夜，我做你的朋友，好嗎？”

程辰臉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場景在這一刻轉換，變成了海邊。

聽說，遼闊的海面有助于心胸也變得開闊。

藍天、碧波、海鷗、貝殼……

程辰看着這一切，驚喜起來。

一旁的小夜溫柔的笑了。

我幾乎将這個夢盯穿。

雖然每一幕戲，每一句話都是我親手寫的，我都倒背如流。

可你相信嗎？當他們活靈活現的上演時，我竟然哭了。

雲學姐說，寫夢人要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別人。

我真的覺得，我越寫越好了。

雖然夢的內容越發單純：游樂場、島嶼、草地、大廈天臺、沒有終點的列車……

變換的場景，不變的他與她。

小葉對程辰說：“不要在意讨厭你的人，你不比誰差。”

“你只是不擅長與人打交道，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覺得難過時，就想想我。”

每次看到程辰的笑容，我都覺得自己在體驗一個寫夢人所能體驗的最大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