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庵 - 第 73 章 ☆、72【三一】End.02

【三一】

窦藍搖搖頭站起,覺得簡直是不可思議。

這個叫做慕容臨的男人……這個她甚至不敢一探修為深淺的男人……竟然就這麽,死了?

“……已經死得透了。”不知何時,孔雀來到了她的背後。見她轉頭,孔雀擡手啪嗒在她的額頭彈了一記:“怎麽,同情?”

“不。”窦藍很幹脆地搖了搖頭。雖說從各種渠道得來的消息都證實了,這慕容仙師确實為着各種各樣的原因,在皇帝欲要對他們姐弟趕盡殺絕的時候保了他們一命,但這些年來,若是沒有慕容從旁輔佐,皇帝又哪兒來的實力犯下這滔天罪行!

如今泾州民不聊生,怨氣沖天,皇帝是主謀,慕容怎麽都算得上第一從犯。

因為懂得占星,篤定自己算出的天道運勢,所以就一味依附得勢強權而不把人性公平放在眼裏。對于這樣的權臣,她到底生不出一絲同情來。

她只是唏噓罷了。

按着先前的情狀,慕容顯然摸不透窦藍這邊對阿光,對楊氏的态度,才會兩次三番的現身,試圖從他們手中毫發無損地将阿光搶回來。

說到底,這慕容仙師,竟然是為了救一個半妖而死,如此結局不能不引人喟嘆。無論是為了何種原因,暫且讓她相信,這慕容心中,到底是對某些特定的人,存有一絲純澈的善念罷。

宮牆那頭,匿水谷弟子被微真道人錯手殺了的事兒似乎也漸漸平息了下來——微真道人瞧着下不了臺,這麽鬧下去不說有沒有功勞了,說不定還會和匿水谷結下大梁子,才終于很是不甘不願地爆出“方才一瞬有高人傳音指點”一事,把責任全數推了出去。

“高人?十有八丨九又是主将那邊的手筆。不過即便是這樣,這微真道人如此不把人命當事兒,也太過——”窦藍腦中又回放起了微真道人将康幼心活烹了的畫面,不免心裏一陣膈應,“況且,我記得點将臺上沒有他的名兒。”

“所以,他會攬來報應的。”孔雀笑得嘲諷,“沒瞧見我還顧忌着天道,憋屈着手腳麽。這微真道人倒是好膽量。”

窦藍:“……”說到底你不就是在為打不成架而生氣麽。

“成了,去花耶贊那兒休整休整去。”孔雀勾一勾小烏鴉的發尾,“慕容就這麽死在了第一道牆邊,倒算是件好事兒。只是,之後的幾道關卡也必然不好對付。今兒咱們招的活計夠多了,下面你們都好好跟着大隊走,趁空好好想想要怎麽對付那該死的鬼将。”

窦藍點點頭。這确實是個難題。

————————————

雖說,窦藍原本也就沒太指望能在三個時辰之內想出什麽完克鬼将的絕世妙法,但她也着實沒有想到,戰況居然會如此的……

連慘烈也不足以形容。

之前孔雀提議的韬光養晦,也完全成了泡影。從外牆數起,整整六道林立宮牆,裏頭塞滿了毒陣、兇獸、猛蠱,和似乎無窮無盡的皇家軍。皇帝機關算盡,将整個皇宮變成了一個桀桀冷笑的絞肉機,身在其中,無一人能夠不被戰争所波及!

之前還有讨伐軍戲言,說皇宮雖然雄偉寬敞得很,可怎麽看也不像是能裝下全部讨伐軍的模樣,後頭走得慢的兄弟沒能參與這一戰,怕是要抱憾終身了。

顯然,他過慮了。

龐大的、不計其數的讨伐軍,在穿過最後一層宮牆、抵達金銮殿之時,已然不足以将這個往常用來朝拜、祭天的大廣場——也是鬼将出世的大廣場——填滿。

——這還是在一路上都有高人以箭傳信、指點後路,避免了很大一部分傷亡的狀況下。要不,窦藍當真懷疑,凡民和修為稍微弱一些修士,将會全數陣亡在那幾道短短的宮牆之間。

不知道是各方相互之間早有通氣還是怎麽的,眼下,排開知道內情的天藏一方,無論是三大派,散修聯盟,還是由凡民組成的尋常起義軍,似乎都默認了一支看不見的助力的出現。

“啧!”狐姑在千鈞一發之際眼瞳一晃,趁着眼前那黑衣人一個愣神,才急急後跳驚險萬分地從那寒光大刀下逃生,“這麽打哪兒是個頭?過了金銮殿,還有碩大一片後宮呢,難道也都這麽一路戰下去麽!主将吶,主将怎麽還不飛個條子過來?”

窦藍旋身,極其默契地與窦檸背對背站在了一塊兒,利用每一個間隙稍微喘一口氣。

她也覺得有些疲憊了。同當年得以長驅直入的西北軍不同,他們遭到了皇帝最瘋狂的負隅頑抗。從擊敗了阿光化形的虎蛟,正式進入皇宮以來,他們幾乎就沒有停下手過——噬人的機關在地面上層出不窮,皇家軍夾着黑衣人随時從天而降神出鬼沒,周遭的水塘和侍女屋指不定就是哪個兇獸的栖息地,隐匿在青石縫中的陰毒陣法更是冰冷地切割着讨伐軍,叫你即便身在隊友的重重包圍之中,也有可能在下一刻被奪去性命。

……還記得,在經過一個湖心長廊時,觸目望去是一片猩紅的、飄着慘白斷肢和腥臭內髒的湖水,而腳下每邁一步都有噗嗤一聲,那仿佛踩在爛泥當中的感覺叫人心底發涼,厚厚的人肉肉糜差點兒淹過她的鞋面。

所幸,楊氏已然被救出來了,和着銀元和阿光,被送回了嚴寧庵。

“……”窦藍抹了把臉,同身後的窦檸同一時間重新舉起了自己兵器。

先不論什麽鬼将,什麽三個時辰的最後期限,再這般沒頭沒尾地殺下去,他們全都——

“轟!!!”

仿佛在響應她的心聲一般,只聽一聲震得人腦仁發疼的巨響,恢弘的金銮殿大門竟然被一舉從中破開,幾乎在一瞬間化為齑粉!

天,似乎在那一瞬間又陰沉了一分。

陰寒,寒冷,恐懼。強大的負面情緒瞬間就将整個廣場籠罩,一時間,又有好些來不及調轉心境的讨伐軍被趁亂殺死。

天藏一行無需任何號令,便默契地且戰且退,漸漸以孔雀為中心聚集在了一塊兒。

“那是……鬼将麽。”狐姑的聲音有些發緊。

“是啊,就是那個糟心的玩意兒。”窦藍擡頭望着那緩緩踏出金銮殿門的、巨大而猙獰的綠色身影,心裏除了恐懼,更多的是鋪天蓋地的戰意!

“回天閣弟子聽令,各自就位布陣!”

“匿水谷弟子聽令,七星陣起——”

“凡民們都後退!別白白送了性命又便宜了敵人!”

“散修聯盟的都站過來了!不要擅自行動!”

一片備戰的呼喝聲中,突然夾雜了一個喑啞而粗粝的聲音:“……人……還不少。也有妖怪……呵。”

讨伐衆無不面色大變!

鬼将……在說話!

由煞氣凝成的巨大身軀上方,是一個完全不成比例的、腐爛了一半的頭顱——江家老将軍的頭顱。

此時,那顆滲人的頭顱正在開合着它破破爛爛的嘴:“盛宴……盛宴!”

窦藍的指甲深深嵌進了她的掌心。

比起剛出世時那一副胡亂砍伐的模樣,眼前這鬼将,顯然是已經有了靈識!

……更難對付了。

“對,對,眼前這些膽敢觊觎我位子的賤民,都該死,都是你的食物!你盡管吃,随便吃,全吃完了,朕重重有賞!”

窦藍眯眼——順着那聲音來處望去,只見在鬼将的背上有個詭異且難看的隆起。它像一個畸形的肉塊,綠氣凝成的筋脈在其上清晰地虬結着,整個鼓包甚至如同心髒一般在微微鼓動着,裏頭赫然包裹着一個碩大的青銅鼎,鼎身之中,在數名黑衣人和修士的包圍之下,一身明黃的皇帝正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

“啊啊啊啊啊狗皇帝我跟你拼了——”

衆人來不及阻攔,就見一名似乎是剛過了煉氣期的修士一邊怒吼着,一邊不管不顧地朝皇帝沖了過去——

“啪。”

體型碩大的鬼将動作卻是十分靈敏。只見一個晃眼,它便伸手憑空捏住了那上沖的修士,兩根粗大的手指夾着修士的腰間将他提了起來。

“嘔……”

“嗚哇!”

在一片帶着濃濃恐懼的嗚咽和作嘔聲中,那修士慘叫着,腰間的衣物和皮膚很快地被腐蝕了,他的內髒就這麽零零碎碎地砸落在了地上。

鬼将呵呵沉聲笑着,将修士提了起來,張嘴便吞了進去。

它那吞咽的聲音,在所有人心裏都敲了一記重錘。

“愚蠢的蝼蟻!哈哈哈哈吃掉他們——啊啊啊!鬼将你該死的——”皇帝正得意地大笑着,卻突然被鬼将一個後跳折騰得差點兒甩出了青銅大鼎。他在侍從們的攙扶下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正想開口大罵,卻見一道豐沛淩厲的妖力就在眼前閃過,将青銅鼎外濃郁的煞氣霎時便削了一大半去!

“你那張嘴巴既然說不出人話,那便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孔雀不知何時來到了半空中。他的高度恰好正對着鬼将的臉,壓抑的風将他銀白色的發和寬大華麗的袍腳微微揚起,只見他雙臂悠然地垂于身側,似乎當真踩在什麽東西上一般,步履平穩而惬意地朝鬼将行去。

令人驚訝,鬼王嘴裏發出難聽尖利的嘶吼聲,聽着兇狠無比,卻在孔雀朝它邁出第三步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往後撤了一撤!

皇帝顯然也感覺到了鬼将對眼前這妖怪的忌憚。他沉默了一會兒,竟然放聲叫道:“你是哪方的妖怪?你想要什麽?你要金銀,要美色,要什麽珍稀的靈丹妙藥我這兒都有!只要你替我除了下面那群蝼蟻,你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

孔雀挑挑眉:“我想要什麽不會自己去拿麽,經你的手得多髒啊,還要費我心神去洗洗幹淨。”

窦藍:“……”快看師父嘲諷模式全開了快看!

皇帝:“你……你大膽!”

孔雀:“一般一般,大不過你那張澡盆似的大肥臉。”

皇帝:“……”

鬼将:“……”

讨伐衆:“……”

不用說,被氣得七竅生煙的皇帝,立即下令讓鬼将吃妖怪了。

“都退後點兒挪個位子來。”孔雀輕飄飄甩下這麽一句話,便幹幹脆脆地朝那撲面而來的煞氣迎了上去!

窦藍跟着大流往後退開了一些,努力壓下心裏“當年師父被抓走一定是嘴巴作死”的念頭,一邊擡頭緊緊盯着半空中的戰局。

三大派的掌門、長老和散修聯盟的頭臉人物也都紛紛上前助陣。一時間,金銮殿上方靈氣妖氣煞氣三氣洶湧,這個泾州至高的權位之地,竟然成了千年以來最為激烈的戰場!

鬼将以一敵多,看着有些狼狽,但只要仔細瞧了,就會發現其實它并沒有落在下風。

讨伐軍高人濟濟,但這麽幾個來回下來,誰都瞧得出來,能夠給鬼将帶來些威脅的,只有孔雀一個。

只有孔雀從亘古靈脈中化形而出的先天妖力,能夠稍微将鬼将的煞氣打散消弭一點兒!其他的諸位修真界高手,雖然也是掌掌帶煞、劍劍生風,但凝結的煞氣在被他們擊散之後,幾乎是只用了一息的時間便可重新凝結,絲毫不損!

衆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來。

鬼将已然有了靈智,它在戰鬥中不僅懂得首要避開對背後那青銅大鼎的攻擊,其戰鬥技巧竟然也相當可觀,只要一被他外放的煞氣纏上,讨伐軍就将失去一份極其有分量的戰力。

正在此膠着時刻,異變又生!

鬼将背後的青銅鼎中突然傳出一聲猖狂的長笑!讨伐衆來不及仔細分辨,卻見鬼将也随之振臂仰天怒吼,其身軀竟然在一瞬之間暴漲了一倍有餘,将恰好夾在它與宮牆之間、來不及撤退的微真道人霎時就吞沒了進去!

“成了,哈哈哈哈,成了!”

鬼将的身型還在緩慢地變大!不僅如此,它周身的煞氣更加濃郁了幾分,已然轉變成了不詳的深綠。

讨伐軍中的負責統帥的修道者們又開始大聲呼喊着讓大家後退。窦藍在确認孔雀和自家阿公阿婆均是無恙之後,也拉着狐姑和窦檸一道往後退去——

“狐姑?”手怎麽如此冰涼!

窦藍一下沒扯動狐姑,又被好友的體溫着實吓了一跳。這番細看下來,她才察覺,狐姑的臉色不知何時已經慘白一片,嘴唇上是一點兒血色都無了,額間還不斷地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怎麽了狐姑?”窦藍抓起狐姑的手腕便往裏送着妖力,“怎麽突然——”

“我娘死了。”

“……什麽?”

“我娘死了,就,就在方才……”狐姑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一只火紅的命珠來,“可,可是這命珠明明還亮着……”

窦藍來不及問個究竟,就聽那邊鬼将又是一聲仰天長嚎——與之前的志得意滿不同,這一聲嚎,裏頭是滿滿的怨恨與不甘!!!

難道——!

窦藍期待地擡頭,卻并沒有見到她想象中的大勝的場景,但鬼将它的确在一點一點地縮小!

皇帝驚恐暴怒的質問聲也随即響起:“該死!!!這是怎麽回事?!朕要斬了慕容的腦袋!!!”

皇帝話音剛落,金銮殿後便傳來了一個響亮渾厚的聲音:“前頭的小子們,我們這兒費了千辛萬苦總算把那聚煞的陣法給破喽,差一點兒就叫它完成了,當真驚險。你們且好好撐一會兒!”

“誰?!哪個該死的蝼蟻擅闖了朕的宮殿!”皇帝憤怒地咆哮着,“朕好生折磨了那紅狐百年,才舍得将它殺了制成煞靈——壞朕好事的出來領死!”

鬼将的巨大身軀痛苦地顫抖着,十二分不甘地看着聚來的煞氣漸漸從身體上剝離、消散!

後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卻明顯與之前那個不是同一人所發:“九陰聚煞大陣已破,你們攻鬼将背後的青銅大鼎!”

孔雀與幾位掌門聞言,立即揮袖而上!

後方的擴音道術似乎是散得慢了點兒,窦藍這邊又依稀聽到幾句漸弱的讨論:“喲,煞靈居然是只紅狐。”

“差一點兒就趕不上了,多虧那姓趙的小子帶咱們走了地道,哎喲我這一把老骨頭。”

“血統挺純的紅狐,同岷窟那兒……”

“啧,一群孬種,怕狐貍的家人找過來尋仇罷,還用冤死的魂靈将命珠的聯系也給斷了。”

紅狐,岷窟,百年,命珠。

窦藍望向身邊的好友,卻驚恐地發現狐姑正劇烈地顫抖着,她眉頭緊蹙,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樣,她的雙眼已然失了眼白,正是金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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