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限定 - 第 23 章 捏泥巴
捏泥巴
五月十三號,臨清下了一場大雨,清晨的墓地裏,夏悸撐着傘停在了一個墓碑前。
她手裏拎着一個小蛋糕,懷裏抱着一捧藍色繡球花,身後背着包。
夏悸蹲在墓碑前把蛋糕和花放下,頸窩夾着傘柄把包裏的傘撐開,架着小板凳坐在墓前。
“媽,本來今天想穿裙子來看你的,但你也看到了,今天下雨……天氣預報說之後幾天好像都會下,我明天要上學,只能提前一天來了,剛好還是過節。”
“抱歉啊,之前說的保送的事……”
“我跟人打架了,丁主任跟我說保送資格取消了。”
夏悸擡起頭沖着墓碑上的照片笑了笑,照片上的女人也在沖她笑,只是那笑容沒什麽溫度。
“不過也沒什麽,就多在學校待一個月,我還挺樂意的。”
“吃蛋糕吧,我來切。店裏忙,爸爸來不了,下雨天爺爺也不方便來,我就買了個小蛋糕,正好,咱倆一人一半。”
“三月的時候學校來了個小朋友,就之前中考那會兒跟你說的那個,被人追着跑的那個小明星,但他沒認出我。”
“高中三年,我就高一開學的時候見過他一次,你猜他這次回來怎麽着?周考總分一百八都沒有。”
“但這兩個月我自習下去給他補課,現在已經能上四百了,上回三模都能超去年他們藝術生分數線了,厲害吧?”
“其實他也挺聰明的,不過我覺得還是我厲害點。”
“我想哪天我帶他過來給你看看,他挺有意思的……但他現在還要準備高考,我不好拖他出來,好像他高考之後又沒空了,他是明星嘛,挺忙的。”
夏悸翻出歐陽思睿的照片,“看,就是他,好看吧?他們男生竄個子真的很離譜啊,中考那會兒他明明也就比我高那麽一點點,三年就多竄了一個頭的高度。”
“哦,還有老謝,他保送了,三模前就離校了,那天我打架,老謝和周天棋也在……幸好這事沒牽連到他,只是讓他寫了份檢讨。”
“對了,志願是在高考後填,專業我也想好了,反正保送的那個也不作數了,我也不想學醫,我想學新聞,以後還能當個記者什麽的,能到處跑感覺還挺有意思的,不過這事兒我還沒和爸爸說……”
“今天就和他說,反正今天你得罩着我,我不管,我先和你說了,就當你同意了,再和他說他就不能揍我了。”
夏悸在墓前對着冰冷的黑白照片聊了一上午,雨也一直下個不停。
“餓了,那我回去吃飯了,”夏悸拎起折疊板凳,“媽,母親節快樂,等下個月出成績了我再來……不過我肯定是沒什麽問題。”
“……爸,高考志願我想選新聞類的專業。”
“你那成績不是可以選更好的嗎?為什麽要學新聞?學那個大學上完你能幹什麽?”
數理化扛把子選新聞專業,怎麽想都像個笑話。
夏悸看了看夏建林,又瞥了一眼旁邊的爺爺,低聲開口:“當……記者?”
飯桌上安靜了一會兒,爺爺拍手叫好:“記者也好啊,是不是新聞聯播上的那種?那種也好啊,能上電視!”
夏悸心想當娛記應該是上不了新聞聯播,臉上卻笑眯眯地應着:“啊對對對,差不多就是那種,能去好多地方出差的!”
“……随你怎麽樣,要是選那個,到時候後悔了別來跟我們抱怨。”夏建林默了瞬,又補充了一句:“也別去你媽那吵,你自己選的路,你自己走。”
雖然好像答應得不太情願,但點頭的速度比夏悸預想的要痛快多了,以至于聽到的時候夏悸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嗯?這就……答應了?
“……要是半路後悔了我就想辦法轉專業,要是畢業後悔了,那我也認了。”夏悸咧嘴笑了笑,聳聳肩,“不過也不一定會後悔。”
那麽久之後的事,誰又會知道呢。
夏悸吃完飯就去了學校。
晚上才有課,夏悸約了人去了泥塑教室。
歐陽思睿離開之前,夏悸想送他點什麽,高考之後可能都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
以前覺得随性一點,她開心就好,真的在一起了,看着越來越近的六月,又覺得,算了,以後他開心就好。
可是感情裏要是真的喜歡,誰都不可能真的能做到這麽大度,說放手就放手。
就算以後真的會分開,她也想讓他記着自己一輩子。
思來想去卻不知道該送什麽,禮物要有意義,這樣才能讓他以後看到相似的東西第一時間就想到她。
聽說歐陽思睿喜歡泥塑,喜歡畫畫,喜歡跳舞,喜歡盤核桃,還喜歡一些老舊複古的東西,明明才十幾歲的年紀卻總是一副老幹部的做派。
他在微博分享過幾次他做泥塑的照片,畫畫她是學不來了,跳舞也不算禮物,好的核桃她不懂怎麽挑,但泥巴她總會玩。
三中有免費的道具給夏悸倒騰,找個美術生班幹幫忙開個門,順便教教她也不是什麽難事。
她已經學了快一個禮拜了,下午放學吃完飯就往這裏跑,到現在已經能捏好一些細節了。
“我今天有事就不留在這兒了,你捏完記得要收拾一下哦。”
“哦,好。”
夏悸調好音樂戴上耳機,隔絕了窗外的雨聲,安靜揉土。
這幾天下來,夏悸仿佛能理解為什麽歐陽思睿會喜歡泥塑。
它能讓人變得安靜,也能讓世界都變安靜,但同時心裏會冒出各種天馬行空的想法,想象手裏的這捧泥最後會變成什麽樣,泥捏在手裏的感覺也讓人覺得很舒服。
專心做一件事的時候是沒有時間觀念的,夏悸意識到天黑的時候已經在上第二節晚自習了,周天棋給她彈了五十七條消息,點進去全是被取消的語音通話。
夏悸呆愣了一瞬,又看了看左上角的時間。
“草,老廖的課!”
廖燕拿着卷子進一班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裏空了的兩個位置。
“夏悸呢?”
沒人答話,紛紛看向夏悸的座位。
周天棋屏幕都快戳爆了,聞言擡起頭,“啊,老師,那什麽,她可能鬧肚子吧。”
她翹誰的課也不敢翹廖燕的課,天知道她在幹什麽,周天棋電話都打爆了也沒人接。
夏悸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課已經過去一半了,手裏拎着兩盒藥。
“報告。”
“……夏悸,你還知道回來?我們還以為你掉廁所裏了呢。”
見廖燕眼神不善,夏悸連忙舉起手裏的藥,“老師,我肚子疼得不行,就去醫務室拿了點藥。”
廖燕見她手裏有藥,只當她是真的鬧肚子,也沒再耽誤時間,“趕緊進來,我卷子都快講完了。”
逃過一劫,夏悸麻溜地回到座位,旁邊的周天棋沖她豎起一根拇指,“你牛逼。”
夏悸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沒看手機。”
免打擾一開,手機一直都會處于黑屏的狀态,來消息也不會有聲音,和沒網差不多一個意思,簡稱“與世隔絕”。
泥塑教室她還沒來得及收拾,晚自習一下,夏悸和歐陽思睿說了聲,拎着包直奔泥塑室。
她做的還差一點就能成型了,是個戴着漁夫帽拿着麥克風的小人兒,一個瓶子的高度。
五官夏悸總是割不好,就幹脆加了個帽子,帽沿下只有模糊的臉,但能看到他在笑,夏悸在他嘴角下面戳了個淺到幾乎看不見的小渦。
“嘭”的一聲,夏悸被吓了一跳,小渦差點成了一個洞,冷着臉擡起頭。
門被人關上了。
靠走廊的窗戶太高,一直都是關着的,靠外面的窗戶也因為在下雨沒有開,這裏不會有風。
門是壞的,從裏面打不開,夏悸來的第一天就被叮囑過不要關門。
夏悸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門邊試着擰了擰,門卡在那紋絲不動。
“誰在外面?”
藝術生藝考過後就只有文化課了,這個點誰沒事不回家往這裏跑?
又拽了幾下門,鎖頭卡在那被拉得震天響,就是開不了門。
夏悸看了眼馬上就要好的泥塑,罵人的話在嘴邊滾了幾圈,最後也只是踹了一腳門,沉着臉走到了窗邊。
十點五十五,宿舍快熄燈了,歐陽思睿也不知道回沒回去。
夏悸給周天棋打了個電話。
“……你沒事跑那裏去幹嘛?鑰匙我能給你弄,但宿舍門禁我怎麽出去?”
夏悸半開玩笑着道:“翻牆啊,你不是能翻?”
“下雨我翻牆?回來都沒熱水了啊姐。”
“包你明天早餐。”
從樓裏走出來一個人,夏悸冷着臉把手機拿開,拉開窗戶沖樓下那撐着傘的人喊了一句:“喂!”
樓下的人停了一下。
“門是不是你關的!”
夏悸語氣兇得像是要從窗戶跳下去揍人,他擡起傘。
這是三樓,樓下有路燈,夏悸看清那張臉的時候愣了一下。
雨幕裏,歐陽思睿單肩背着包,一如之前夏悸在東門看過無數次的,他站在路燈下的樣子。
“……你怎麽在這裏?”
夏悸挂了電話,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還差點意思的半成品,“我這邊有點事,你又怎麽在這兒?”
“……我也有事。”
歐陽思睿低頭給夏悸發了個消息:“你好了嗎?送你回去?”
“我這要晚點,你先回去吧。”
“我等你吧。”
他發完消息就往回走,夏悸愣了愣,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
門後響起敲門聲,“夏悸?”
“啊,在。”夏悸走到門邊,“門可能開不了,你要不還是先回去吧?”
“開不了?”歐陽思睿皺了皺眉,“那你怎麽出來?”
夏悸笑了笑,靠着門,“出不去怎麽出去?在這睡一晚上呗。”
“……誰那有鑰匙?我去拿。”
“寝室有門禁,到點不讓進出了,這個點老師也回去了吧?你上哪拿去?”
“你還笑?”
“門鎖是壞的,真的打不開,沒騙你。”說着,夏悸拉了拉門,門鎖卡住的聲音在安靜的樓道裏格外刺耳,聽他語氣這麽擔心,夏悸也不逗他了,“我叫了人送鑰匙,待會兒他應該會過來,很晚了,你回去吧。”
“……那我等他過來。”
沒鑰匙開不了門,周天棋不至于會真的不管她,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到,勸不動他,夏悸只能試着在周天棋來之前把剩下的一點修好。
夏悸看了眼高得看不到走廊的情況的窗戶,“外面有燈沒?你怕不怕黑?”
外面“啪”的一聲,剛剛還只有模糊光影的外面頓時亮了起來,歐陽思睿的語氣沒了剛才略帶着急的擔心,溫聲道:“有燈,不怕黑。”
“嗯。”
修好細節,夏悸把泥塑藏在了角落,外面樓道傳來一陣爬樓的腳步聲。
“歐陽思睿?你怎麽在這?門是你關的?”
“……不是,我路過。”
夏悸敲了敲門,“喂,先開門啊兄弟。”
周天棋一邊擰鑰匙一邊道:“門不是你關的那這個點了你還路過這裏幹什麽?這裏和學校的前後門都不順路吧?”
門被打開,夏悸這才看到周天棋一身都淋濕了,他手裏的傘滴了一地的水。
“我逮他上來的,不行嗎?”夏悸把身上剩下的幾張紙都塞給他,“你淋着過來的?這傘沒用嗎?”
“我翻牆怎麽撐傘?我又不會飛。”周天棋抖開紙巾擦頭發,“明天早餐,我要吃漢堡。”
夏悸看了看歐陽思睿,後者在一邊默默站着。
“知道了,趕緊回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