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 - 第 23 章 夜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夜浴
路難行,行路難。知晴走後,我和阿嶼兩人四目相對,四顧茫然。
“阿嶼,我們可以直接去長安嗎,我記得雪狼妖說過,有人攜帶《丘山外傳》入了長安,說不定彭一修早已不在雲山了。”
“江湖傳言,說風就是雨,還是先去雲山看看吧。”
阿嶼交待我,以後說話注意着點,謹防隔牆有耳。
“為什麽,那地圖可有什麽玄機?”
“小聲點,那是西荒地圖,周邊也列得甚是詳盡。山川、河流、礦石,都有詳細的記載。”
“就這些,用得着這麽神神秘秘?”
“傻丫頭,這是軍事地圖,行軍打仗,有了它簡直有如神助。”
“那知晴說的那死鬼相公家裏,不會是王公貴族吧。”
“十有八九是,應該是武将。”
“那你看看,能不能找到雲山?我們在這兒兜兜轉轉,正愁找不到方向呢。”
“也是,你這小機靈鬼,倒是提醒了我,咱們得好好研究研究。”
狼妖已死,我們幾乎可以高枕無憂了。那些不知死活的野雞野豬時不時發出挑釁的叫聲,我們也懶得理會,狼肉都多得吃不下呢,根本提不起什麽興趣。我們就着火光,一門心思研究地圖。
終于在地圖最南端一個角落裏發現了雲山,仔細一對比,确定此雲山就是彼雲山。再往上仔細搜尋,尋得到一座鐵索橋,可以渡河。按那比例來講,應該也就十丈來長。
“就這裏,明天出發!”阿嶼興奮地說道,“今晚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可是,夜晚會不會很冷啊,深秋了,阿嶼,你看,樹葉都落光了,會不會下雪啊。”
“不會呢,我再去弄點柴火來,保準你暖和。”
“阿嶼,你看看地圖上面,附近可有集市?”
“要集市幹嘛?”阿嶼不解地問道。摸着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這地方不會有集市,有鬼市還差不多。
“我想弄個帳篷,暖和。”我其實是覺得可以有地方換衣服,出來這麽多天了,我都沒有沐浴,現在這個需求是越來越強烈了。我擡起手聞了聞自己的胳膊,又撩起襦裙摩挲,那上面都不知道有多少層泥巴了。
“也是哦,出來得匆忙,沒有考慮周全,”阿嶼說,“你還需要置辦些什麽,都想好,遇到集市咱們就去采買。”
“有錢了嗎?”我問道。我一分錢也沒有,除了頭頂上的銀簪子還值幾個錢。
“咱把這雪狼皮去換了就有錢了呀,這雪狼皮很金貴的呢,在集市上是搶手貨。”
“嘿嘿。”我笑了起來。阿嶼就是有辦法。
“九枝,你是不是不舒服呀,看你挺憔悴的。”
“我,我想去附近的小溪裏梳洗一下,阿嶼哥,你能給我望風嗎?”
“當然能,這地方也沒什麽人,只是,水很涼的,要不,等——”
“我等不了了,”我說,“我現在就要去。”說完我找到包袱,拿出裏面換洗的一套衣服,火急火燎地往溪邊走去。
阿嶼只得默默地跟着我。到了一處大石頭後面,我說:“你就在這裏,我下去了。”
“別,我去試試深淺。”阿嶼說着,三步并作兩步首先踏入了小溪。
不一會兒,阿嶼濕漉漉地上來了。
“怎麽啦,水很深?”
“沒有,我也洗了一遍,真舒服,你快去,”阿嶼說道,“你盡量快點,水很涼。”
“好嘞!”我補充道,“你可別偷看。”
阿嶼怔了一下,月光如水,照着他朦朦胧胧的臉龐,他嘴角牽扯了一下,終于沒有說出一個字。
我進入溪水裏的時候,溪水竟然自動離我而去!這樣還洗個什麽勁。我想起随身帶着的那顆避水珠,回到岸上将它交給阿嶼。
溪水清涼,但還能禁受得住。今晚的月色好美,聽說那輪圓月上面住着嫦娥仙子,她偷了相公的不死靈藥才得以飛升成仙,不知道她現在在月宮過得可好。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忽然就記起了這句詩。記得當時茶肆的說書先生講的是後羿射日的故事,接着還講了嫦娥奔月,再接着講了中秋節的來歷,這一系列的故事連着講了三天。茶肆裏天天座無虛席,我要去得早才能混一個有利的位置,那樣不用扭着脖子就能看到說書先生那寫滿故事的臉,還能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他講得是聲情并茂,我聽得是如醉如癡。當時在座的都在感嘆一對金童玉女怎麽就那樣分離了,還有人在追問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不死藥嗎?
當然這是說書先生沒法解答的問題。每次說到關鍵處,那說書先生總是來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吊足了我們的胃口,完全不理會我們再說一回的強烈要求。那說書先生收拾他的道具起身離開,留下意猶未盡的我們繼續嗑着瓜子說着八卦。說起來有些懷念在望江村聽書的日子了,那時候無憂無慮的多好啊,不會為生計發愁,不會為仇恨傷神。
自從踏月 山莊遭受變故以來,這種日子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好在遇到了楚江王,遇到了鄭七,否則的話我可能都已經不存于這個世界上了,我大概率還在黃泉四路上排着隊聞着彼岸花的清冷芬芳吧。
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楚江王為何會選擇我成為他們計劃當中的一員,難道我天生有什麽過人之處嗎。我只記得彭一修說過,我八字純陰,易招惹邪祟,其他與常人并無異處。
鄭七說過,這天地間分為六界,上面住着神和仙,下面住着鬼和魔,凡間則是人類和妖類。不過這好像也沒有嚴格地劃分,就像神和仙也經常會下凡來走動走動,體察一下人間疾苦,人類也可以通過修仙得道,妖魔鬼怪更是長期不安份,想要侵占他族的地盤,這六界啊,沒有一天安生過。特別是現在,人界動亂,其他各界更是想着趁火打劫,分一杯羹……
“九枝,九枝——”我聽到阿嶼低聲喚我。
“你幹嘛,叫你不要偷看的。”我慌亂中抓起一件袍子,遮住了上半身。
“你那麽緊張幹嘛,我就是想提醒你快點啊,會着涼的。”
“啊,你怎麽知道我緊張了,你還說沒有偷看。”
“沒有啊,沒有,我就是剛才叫你你沒答應,我擔心你,所以就往前走了一小步。”阿嶼着急地解釋道。
“那你快點退回去,退到那個大石頭後面,”我喊道,“我馬上回來。”
我胡亂地擦了一下身上的水珠,就着月色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衫。
回到火堆旁阿嶼支起木棍,開始烤衣服。
夜涼如水,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臉頰上,深秋的晚風吹來,我打了一個寒顫。我挪了挪身子,讓自己離火堆更近。
在跳躍的火光中,我發現阿嶼看我的眼神極不自然。這小子我低估他了,果然他除了是我的護衛之外,他還是個男人。
可是,這不是我一直以來都有些期待的嗎?當我以為他要離開踏月山莊的時候,我放下所有的尊嚴跪着求他不要離開。當知晴搶走他的時候,我的心都快碎掉了。當狼妖掐住他脖子的時候,我恨不得狼妖掐住的是我自己。
阿嶼嘴角竟然浮起一絲詭異的微笑,那邪魅的樣子,與那雪狼妖竟然如出一轍。
如果哪天阿嶼變壞了,就他這長相,一定也是個一等一的妖孽。
“你笑什麽?”我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率先打破了夜空的沉靜。
“你衣服穿反了。”阿嶼“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低下頭一打量,果然是反的。懶得換,換又得挪地方,等我烤暖和了再說。
“阿嶼,你想過女人嗎?我聽茶肆裏的人講,男子十六就開始天天想婆娘,你看,你都是大齡青年了。”
阿嶼不理我,脫下上身的衣衫挂在枝丫上,光着膀子又去不遠的地方換褲子。
我窮追不舍地問:“到底有沒有嘛。”
阿嶼不理我。
“不說話,就當你是默認了,”我說道,“別不好意思,是個男人都得想婆娘的,這很正常。”
“誰默認了,小姐,別瞎說好不好,現在咱們有正事要辦,你怎麽淨扯這些毫無根據的事情,你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怎麽會是毫無根據的事情,我可是有人證的,知情說的,你親口承認有了傾心之人。”
“鬼話你也信!”
“又來,我就信鬼話,知情可不是一般的鬼,我覺得她很真誠,她說的話可信度相當高。”
“你真想知道?”阿嶼擡起頭,定定地看着我。透過熊熊燃燒的火光,我看到了他眼睛裏無數的星星。
知晴說那是為了我而綻放的深情。
難道真是這樣?
不可能,有些人,看到一只猩猩也會有如水的深情。人生如戲,靠的只是演技。
“想啊,當然想,”我頓了一下,又說道,“還是不要說了,我沒興趣。”
“好吧,那就不說。”阿嶼說道,收回了他的目光。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覆蓋了他盛着星星的眼睛。
我到底在害怕什麽呢。
或許,我害怕他說出我的名字,又害怕他說的不是我的名字。
女人啊,天生就是這樣糾結。
循着地圖給出的線索,我們很快找到了那座鐵索橋。阿嶼伸出手使勁搖晃了幾次,确定鐵索橋還能正常運作。只是中間搭起來的木板稀稀疏疏,在阿嶼劇烈的搖晃之下,“嘩啦嘩啦”往下掉。
看樣子,這座橋很久沒有人經過了,年久失修。
“過去?”阿嶼有些遲疑,這也太危險了。腳下是滾滾的龍池河水,掉下去就得脫層皮。
“沒關系,最大的可能就是掉到龍池河裏,我有避水珠,昨晚不是試驗過了嗎,是真的能避水,你挨着我,淹不死你,”我說,“別猶豫了,走吧。”
阿嶼在前,我在後,一前一後摸索着過了鐵索橋。驚險又刺激,一時間竟然生出許多的酣暢淋漓之感。
或許,這就是征服的快感。我們用自己的力量征服了這座搖搖欲墜的鐵索橋。有了地圖,雲山之行似乎變得更加簡單。
想不到我這麽快就到達了西岸,那個雲霧缭繞,在我眼裏如同仙境的西岸此刻觸手可及,我內心湧起一種莫名的興奮感。
雲山腳下有條石板砌成的棧道,寬闊處有一丈,狹窄處也足有兩尺,直通雲山別院。沿着棧道前行,彎彎曲曲,雖難走,但也能扛得住。我們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已看了三次日出。
兩旁蒼松翠柏遮天蔽日,松風陣陣,烏鴉喜鵲輪番叽叽喳喳叫個不停,倒不似對岸那般壓抑沉悶。
楓葉紅了,密密層層的,讓秋日的天空格外絢爛。
“雲山是個好地方。”我說。
“自古以來就是仙家聚集之地,你看這裏靈氣彙聚,自是與別處不同。”阿嶼欣然同意我的看法。
走着走着,林子裏出現一個小男孩,赤着腳站在泥地裏,上半身不着寸縷,哭哭啼啼的。
“這是?”我心下狐疑,怕不是又遇着了什麽鬼怪了吧,但是一想到雲山這裏仙氣渺渺,應該不至于。
這是哪戶人家走丢的孩子?
“牽牽,牽牽。”那小男孩繼續哭泣,向我伸出了滿是泥巴的小手。
我沒有過多思索,伸出手一拉,那小男孩歡快地從泥地裏跳了出來,卻也并不掙脫我的手,只繼續說着“牽牽,牽牽”。
這小孩,還賴上我了。
剛走出沒多遠,那小男孩忽然掙脫我的手,“撲通”一聲倒了下去,瞬間沒了氣息。
我吓得大氣都不敢出,好像是我親手結果了他的性命。
再怎麽說,他也是在我手裏死去的。
我攤開雙手,仿佛在陽光下看到了它汩汩流淌着的鮮血。
它如此血腥,竟讓我生出一種想要剁了的沖動。
簡直不可思議,一條鮮活的生命,在我手裏瞬間消失了。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是悔恨,也是哀悼。自從離開踏月山莊以來,在我手裏了結過的生命早已不止一條。
可是,這只是一個孩子啊,他能有什麽錯。
阿嶼感到情況不妙,趕緊點了一下鼻尖,口中念念有詞。
不一會兒,就有了結果。阿嶼說道:“這是這雲山之中的精靈,叫作傒囊,他不會害人,見到人類會伸出手求帶走,但是他是不能離開他生長的地方的,離開了就得死。”
原來是這樣,倒是我見識膚淺了。
“那他自己知道離開了就會死嗎?”
“知道啊。”
“明明知道離開了就會死,那為什麽還要離開呢,”我說道,“這東西好蠢啊,不會珍惜自己的生命。”
“或許,他們所追求的東西不一樣吧,生命,有時候對于他們來說,只是一種桎梏,離開了也許是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