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祖訣 - 第 23 章 ☆、留客
法鏽披露出事實後,體貼地餘了時間給衆人回神,自己微微往後斜了一下,半個背靠在玄吟霧身上,她習慣于沒事幹時省力氣,尤其是在不好辦的差事之前。
玄吟霧毫無防備,以為她沒站穩,剛準備伸手托一下,又明白過來她是犯懶,手半落不落地停在空中,微微收緊,又克制地放下了。
兩大仙宗的人都在竊竊私語,這在法鏽意料之中,一時半會根本安靜不下來,不如等他們自己鎮靜了再談破陣的事。畢竟這樣大的機緣,突如其來一下子,能把人砸得眼冒金星。
機緣這種事,論起來是不太光鮮的,奈何衆生趨之若鹜,也就成了個褒義。
先輩祖宗既然來世走一遭,活出了個風頭,必然留了點痕跡埋了點寶貝,掖着藏着也躲不過後輩小子伸手。這裏掘幾處,那裏挖個坑,争風吃醋,勢必要找出個子醜寅卯,找出了不算,還得給自己安個正大光明的由頭,稱之為機緣——天機緣分,命中注定。
由此可見,大多機緣之地都有幾個共同特點,其一難找,其二危險。這種艱險不光是所謂的傳承考驗,更多的來自背後插刀,修士九大境界,越到後面進階越艱難,為一個契機争得頭破血流也猶不為過。
這種消息當然越少人知道越好,這一次六合堂不知抽了什麽風,竟然将一個飛升的機緣公布出來,在多數人激動興奮得徹夜難眠時,也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玄吟霧就是其中一個,他當散修近五百年,深谙六合堂的脾性,趁衆人還要懵一會的時候,輕聲問法鏽:“六合堂不可能這麽大方,把這麽一個機緣與宗門弟子分享,你做什麽了?”
法鏽連頭都沒回,只是眼珠輕輕一轉:“師父,這麽快想到關竅,聰明。”
玄吟霧原本只是詐她,萬萬沒想到法鏽居然認了,他還沒想通,就聽她輕描淡寫地說:“六合堂說想跟我私了。”
“什麽?”
“本堂想用這個把以往恩怨一筆勾銷,我偏不,轉頭就把消息放出去了。”
“……”
這句話的意思,玄吟霧反應了半天才懂。
世上人踩人、妖踏妖、鬼魔吞陰補陽,為了某個契機緣分出生入死,要的也就是最終那一架登天的獨木橋。對比法鏽這番作為,罵都不知道怎麽罵,話到嘴邊,千言萬語只彙成一句:“你是不是傻……”
她嫌棄頭個金丹成色随手捏碎了,沒事底子好;割韭菜似的撩遍前二十兇邪,沒關系死不了;之前瞎折騰吧,都是在力所能及之內的,這次是真玩大了,此等無價之寶,也敢說扔就扔。
玄吟霧有點恍惚,他覺得自己好比凡世的私塾先生,遇上一個不思進取還往死裏作的學子,有過目不忘倒背如流的本領,偏偏喜歡水往低處流。就算手握出師結業考題答案,看都不看一眼就扔給同窗,然後往門邊一站,說你們慢慢看,我幫各位望風。
這傻子還正色道:“師父怎麽這麽說,瞧我這心胸,難道不該誇我大公無私嗎。”
玄吟霧氣得肝疼:“我還從來不知道你有割肉喂鷹這個愛好!”
法鏽一挑眉:“師父知道那些人是餓鷹呀。”
玄吟霧怔了下,法鏽說:“要是師父你修為已達妖修第九境界上古期,與渡劫飛升只差臨門一腳,我倒是不用斡旋,直接割肉喂狐,取了給你。”
她言下之意,恰到好處才是機緣,強給硬塞其心昭然。
可玄吟霧還覺得她腦子被拆月踢了,晃一晃能倒出三斤水。人皆有私心,不論當下用不得用得上,攥在手裏總是好的,玄吟霧怒其不争地問:“你就不為自己的将來打算?”
法鏽微皺了眉,似是厭了這類話:“我能有什麽将來。”
玄吟霧被她氣笑了。
這話說得也是躺在蜜罐裏不知世人辛苦。資源、靠山、人脈、根骨,哪一樣不是被她占了個大半,瞎子也能看出她坐擁天命,真正成長起來必将撼動風雲,但前途無量的這人,卻用了一種暴殄天物的語氣說,嗐,我哪兒有将來呀。
不打死她,天理難容。
這時,法鏽忽然轉過半個身子,微微仰起下颚,湊到玄吟霧耳邊低聲道:“在我看來,師父才是最有将來的。”聲線如蛛絲,帶着微溫的氣流,“一個飛升的機緣而已,哪兒比得上我呀,是不是。”
說完,她退半步回身站直,捋起寬袖震出一道風壓,止住喧嘩:“十息時間,所有人必須身處石盤之上。仲砂,還下不了辇車,就讓人把那東西一并擡進來。”
… …
破陣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水流全逆,推動周邊柱門圍繞石盤旋轉。源源不斷的靈力自法鏽手掌中湧出,灌入石盤陣眼,又勻速持續了半柱香,毫無枯竭之意。
最終石盤紋路裏流淌的泉水沸騰,蔓出來覆蓋到每一個邊角,凝固了一瞬後,猛地帶動石盤下陷,衆人驚呼一聲,視野一黑,五感被迫封住,不知過了多久,才昏昏暈暈地感受到了一點光亮。
睜開眼來,面前是另一番天地,山水樓閣,雕欄畫棟,除去沒什麽人聲顯得太過寂寥之外,其他頗像一個世外桃源,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去處。
旁邊伫立着兩個元嬰修士,似乎等待已久,其中一人向法鏽行禮後避過她,向其餘人道:“本堂重地,不可久留,請諸位前往左側的石盤陣,來客另有安置。” 剩下的元嬰向法鏽比了個手勢:“飼祖這邊請。”
雲萊仙宗的人紛紛聽從,鴻淵宗門弟子卻沒動,窺着領隊的臉色。杜藺雨杵在原地,略覺不快,自從聽從師門之令遠赴此地,他心中就一只郁着悶火,與關系向來不佳的雲萊仙宗正面遇上不說,區區散修也敢說出“安置”二字。原本他還對單挑封煞榜的飼祖頗為好奇,如今見了那半桶水的修為,也只是失望。
眼見飼祖被鄭重請入了本堂,杜藺雨嗤笑了一聲,加重了鼻音:“果真是——關系匪淺。”
話音剛落,玄吟霧眼瞳驟然豎成了一條細線,目光極不善地看着他。法鏽則迅速按下自己師父的手,杜藺雨看見了這一細節,又道:“看來你還是知曉道理的,我知道有人對你說過這樣的話,結果是至今還躺床上,但宗門不比你曾經打交道的散修,掂量一下再說話。”
法鏽的手更使勁壓着,玄吟霧沒法在不傷她的情況下掙開來,不明白她為什麽就忍了,咬着牙叫她:“法鏽!”
“話是難聽了一點,但一言不合也不至于打殺。”法鏽不動聲色,“以後你有求于我的時候多得是,不急這會。”
杜藺雨輕視地撇開了視線,帶領同門前往左側石盤:“笑話。”
仙宗修士如風刮落葉般遠去,法鏽也松開玄吟霧的手:“師父也過去吧,我跟某些人打個招呼,等會跟過去。”
玄吟霧見她又要單刀赴會,哪能放心:“我陪你去。”
法鏽笑了:“是信不過我了,還是沒消氣?”
玄吟霧是擔心她,破陣極耗精力,還顧及那麽多人,她金丹期的靈力不知剩下幾成。可聽她說的話也太不是個東西,于是冷淡道:“随便你怎麽想。”
法鏽沉默了一會,忽然摸自己的袖子:“既然口頭上沒法讓師父聽話,那只能靠實力了。”玄吟霧警惕地看着她,防備她突然出手,突然眼前被什麽東西晃過,随着啪的一聲,足有一籮筐的錢莊手券拍在了玄吟霧的胸口,每一張都是無上限面值,成堆地往下掉,“師父,這大概是我三四成的私房錢,先上繳一下,要是我一去不返了,你還可以搞窮我呀。”
玄吟霧:“……”
這孽徒,這孽徒……拿錢打發人成習慣了哈,都敢沖師父身上砸錢了,他怒道:“我不要這個!”
“那師父要什麽?”法鏽一副特別聽話的表情,“徒兒做得到的,都會滿足師父。”
“我要……”他在那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剎住了,心口狂跳,惶恐自己居然會有這個想法,法鏽還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玄吟霧握緊了手指,咽下了之前的字眼,慢慢将新的後半截話續上,“玉墟宗,這是我來的目的。”
“這好辦。”法鏽擊掌,旁邊的元嬰立刻颔首聽候,她手一伸,指向旁邊樓亭,“帶我師父去溜溜,然後送到仙宗落腳點,态度恭敬一點。”她回頭含笑道,“不急,師父,慢慢來,等到這次機緣了結,玉墟宗的門檻很容易就跨過去了。”
玄吟霧站在原處,不知怎麽接話,看着她說完點頭告辭,向遠處一座六角寶塔走去,心中一空,忽然出聲道:“你呢?你會跟我回玉墟宗麽?”
法鏽腳步一停,卻沒轉頭,笑了笑又往前走去:“你猜呀。”
… …
本堂的山清水秀風景如畫,玄吟霧根本沒心思觀賞,他一時惱恨自己非把話說成那個樣子,一時又擔憂法鏽那冤孽是不是又跟人怼上了,游蕩了半個時辰後,跟随他的那個悶葫蘆元嬰終于開了口,是送客的意思:“這位真人,請移步客居之地吧。”
玄吟霧勉強鎮定,認真看向他:“因為封煞榜的緣故,本堂的人曾想滅殺我,如今我形單影只,你不做些手腳麽?”
元嬰修士面無表情:“自從十六個弟兄被扔回來,堂主有令:飼祖肯來,萬事皆應,半絲違逆,逐出本堂。”
玄吟霧:“……”
居然淪落到做牛做馬的地步,你們到底欠了她多少錢?
不過這樣看來,那孽徒應該只是被請去敘敘舊情,不值得擔心。玄吟霧先一步來到了留客城,此地形似露天樓閣,只是地如其名,寬廣如修士城池,天井處是一個巨大的石盤陣,紋路中泉水潺潺,四周往上足有百餘層,門窗樓梯數不勝數,各色衣衫的修士來回走動,不時有鬥法夾帶的風聲傳來。
本堂有四個修士鎮守在石盤前後左右,對機緣引發的狂潮司空見慣,不論宗門散修,都拖家帶口湊個份子,但真正敢去的十之七八,真正回來的十之三四。
玄吟霧剛走下石盤,就聽見兩個宗門子弟一溜煙從不遠處的樓梯上跑下來,嗓音裏難掩的興奮:“兩大仙宗的人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此刻有修士仰頭,正逢煙塵乍起,有人影踏空而立,不由驚呼一聲:“杜藺雨?是杜藺雨迎戰?他是鴻淵大師兄,那跟他打的是……”
“仲砂!雲萊仲砂!”